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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一邊咳一邊笑道:“若不是侯爺與你通風報信,我只怕早已小命不保了,怎會怪你?我還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春瑛在後面撇撇嘴,心想她又爬牆又狂奔的,累了個半死,周念怎麼能把她忘了呢?
精神一松下來,她才發現身上有好幾處擦傷,火辣辣地疼,原本嶄新的衣裙勾破了幾處,還沾上了泥灰,頗為狼狽。
侯爺警惕地望望山下,低聲道:“好了,閒話休提,三清快把火撲滅了,子思暫時往竹舍里躲躲,待山下人散了再下去。出了此事,府中怕是要整頓一番,待我儘快另覓安全之所,讓子思移居。山居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李攸與周念點點頭,便行動起來。春瑛張張口,想要問自己怎麼辦,李攸便回頭沖她笑道:“你也來吧,待會兒再隨我一同回去,還要先對好口風呢!”
第三卷 高門 七十九、另闢蹊徑
翠山小築里一片狼藉。竹製的桌椅倒了一地,擺在書架上的幾個竹筒做的筆插花瓶之類的物件也都被掃到地上了,幾扇門被扯了一半下來。
春瑛扶起一張椅子,熟門熟路地找來抹布擦去灰塵,才讓周念坐下。他剛剛就坐,便忍不住“嘶”了一聲,李攸忙走近了查看,發現他的左邊小腿側染紅了一塊,想必是在山腹里擦傷了。
李攸忙道:“這可不能大意,我這就去找藥來,你等我一等。春兒,照顧念哥兒!”說罷便往外跑了。周念叫不住他,只好由他去。
春瑛低頭看看自己手掌邊緣的血痕,感受著右邊膝蓋上的疼痛,悄悄撇了撇嘴:好吧,她是小丫頭,沒人把她的安危放在眼裡。
周念回頭望她,擔心地問:“我方才好象瞥見你也傷著了,不要緊吧?”
春瑛愣了愣,心裡頓時舒慡許多:“沒事,就是有幾處擦傷。”她湊近了看他的小腿:“呀,好象流了很多血,你剛才怎麼不說呀?”她伸手過去輕輕按了按。
周念不自在地縮了縮腳:“小傷而已,小傷而已……”
“傷口附近地衣物好象沾上泥灰了!不行,要清理乾淨,不然你傷口會發炎的!”春瑛索性替他把褲子撕開,露出傷口,“還好,沒沾到傷口。”
“不,不用了……”周念幾乎沒跳起來,往後退了三大步,春瑛十分不解:“怎麼了?”
周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雖也有過受丫環服侍的時候,但自從家中劇變以來,這十餘年裡他都是獨自過活,身邊只有三清做些雜務,雖然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春兒就來了,可她從未如此靠近過自己。
想起方才在山洞裡時,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那就更……罪過罪過,聖人有雲,男女授受不親。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自古男女七歲不同席,春兒雖是侯府的家生丫環,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呢!她年紀小不知道避諱,他怎麼就忘了提醒呢?!
“念哥兒……你……到底怎麼了?”春瑛看著周念的臉色變來變去,更加好奇了,睜大了眼盯著他看。
周念望了望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在自尋煩惱。春兒還是個孩子,真心實意地擔憂著自己,自己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實在是不應該。先前的情形如此緊急,她也是為了救自己。於是他便放緩了臉色,微笑道:“沒什麼,你看看外頭的火可滅了,若三清有空便讓他來,他懂一些治傷的手段。”
春瑛聽了轉身跑到窗邊,間三清已經把火撲息了,正在整理燒焦的雜糙,忙叫了他一聲,三清便往屋裡來了。看著三清用乾淨的布條替周念清理傷口,她忽然想到,剛才周念表現得那麼怪異,難道他腦子裡是在轉“男女授受不親”的念頭嗎?她有些想笑,強自忍住了,藉口要看李攸回來了沒有,匆匆避了出去。
周念見她離開,微微鬆了口氣。雖然春兒沒有再碰他,可是在姑娘家面前袒露身體,哪怕只是一截小腿,也足夠讓人窘迫的了。他有些慶幸,春兒不是那種羞答答嬌怯怯動不動就臉紅的女孩兒,從頭到尾都關心著他的安危,沒有因他的狼狽而產生什麼想法,不然他可真的無地自容了。
不過……他是不是該教給春兒一些避諱之事?在他面前到罷了,若是在別人面前,也是這般大咧咧的,始終不太妥當……
春瑛帶著李攸轉了回來,後者已帶來了一瓶藥汁,又貢獻了一塊乾淨的手帕,糙糙替周念包紮一番,便讓三清攙扶著他,一起下山回到了竹夢山居。
山居了已經簡單地整理過了,但還能卡到被打破的茶杯等物,架上的書都被翻得亂成一團,原本放在房間角落的兩個大木箱也都被掀起了蓋子,裡面的書本亂七八糟的,還有幾本被撕破了丟在地上。春瑛放下手中的木盒,掃了裡間一眼,發現連床鋪都沒能倖免。
三清低罵一句,便出去整理了。李攸陰著臉環視周圍,悶聲道:“我對他們說,正打算天氣暖和了搬過來小住,好好讀書,便特地叫人來收拾了屋子,可那個梁杉卻不肯相信,硬說住在這裡的一定是你,若不是你把親筆書信手稿都收起來了,只怕就要被他拿住把柄了!”
周念道:“春兒方才抱下山的匣子裡裝的就是手稿,還有我的私印。我也是怕被他認出來,才將手稿帶走的,其他物件倒無所謂。”他掃視屋中一眼,微微苦笑:“只是可惜了這些東西,有不少是你特地搜羅了送來的……”
“那不值什麼!”李攸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雙眼she出一道精光,“只是你在這裡住了十來年,一直平安無事,怎會忽然來了探子,又來了官兵?莫非是我們家裡有人泄密?!”
周念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出聲。李攸卻陷入了沉思,臉色越來越難看。春瑛看看前者,又看看後者,終於忍不住舉起手:“有件事……我想問很久了……為什麼你們那麼怕梁太師派兵來抓人?難道說官奴不可以留在侯府里嗎?”
周念苦笑,李攸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這笨丫頭,說的什麼傻話?!沒入官中的人,除非是在教坊等地,不然都是要做苦工的!念哥當年是被判到了山東的鹽場,若真的去了,只怕早已小命不保,是我們家悄悄找人將他換下來,藏在府里。若是叫官兵搜到了,不但我們家要落個窩藏的罪名,連念哥也會性命不保的!”
春瑛吃了一驚:“什麼?!”那麼侯府的主人們隱瞞周念的事,不僅僅是怕周家的仇人來追殺了?她忽然注意到李攸方才的一句話:“三少爺,你方才說……找人將念哥換下?當年念哥兒不是還小麼?你……你們找了什麼人呀?那人被送到山東的鹽場去了?!”
“好象是一家逃難的。”李攸側頭想了想,“那個父親犯了事也被判到鹽場去了,母親帶著兒女改嫁,大兒子不肯跟去,說要去陪伴自己的父親,我父親便安排他頂了念哥兒的名,聽說其父已沒了,他倒是平安無事地活到如今呢,也算命大了。”他煞有介事般,仿佛只是在說一個很不尋常的故事。
春瑛心裡非常不舒服,瞥了周念一眼,見他眼中微微露出不忍與愧疚,才覺得好受了些。她想了想,便問:“那念哥兒以後怎麼辦?繼續藏在府里,還是另外找地方搬走?”
“當然是另找……不,不行”李攸忽然改了主意,他們搜不到人,說不定正等在府外,侯著念哥出去呢!還是得在府里住著。我記得園子後頭還有兩三個空院子,打掃一下就能住人的,念哥先搬過去住著,待風聲過了……
“攸哥兒!”周念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會驚動太多人的,更何況,他們來了這麼一遭,府里是瞞不下去了。”一有風吹糙動,定會被府里的男女僕婦發覺的。
李攸聞言有些黯然:“真不知道是哪個告的密……無論如何,你不能被他們抓了去!”
春瑛已經抓住頭緒了,躊躇片刻,才道:“其實……為什麼一定要偷偷住在府里?不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嗎?如果……侯爺以某種名義將念哥調入府里做僕人什麼的……”
“你胡說啥呀?我們家怎會讓念哥為仆?!”李攸不等她說完便反駁了回去,兩眼瞪得老大,但他很快就醒悟過來了,“你是說……依次為藉口?”
春瑛瞪了回去:“那當然了!難道侯爺和三少爺會真讓他做僕人嗎?!只不過是讓他能光明正大地住在府里,別人來搜多少遍都不怕而已!”
周念臉色有些變化:“儘管如此,我周家一日未平反,梁太師等人又怎肯放過我?”
“他是太師呀!哪裡管得了那麼多雞毛蒜皮的小事!”春瑛朝他眨眨眼,“你不是正在山東鹽場做苦工嗎?只要身份不變,到哪兒還不是一樣?侯爺身為長輩,不忍心見晚輩受苦,見案子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皇上宅心仁厚,說不定肯把你從山東調回來呢?京城附近可有容納官奴的地方?等你‘回來’了,侯爺要調一個人進府當差,不會很難吧?”這樣一來,不但周念能過上安穩些的生活,那個可憐的替罪少年——或許該稱之為青年了——也能擺脫原本的噩運了。
李攸露出了笑容:“妙極!如今皇后娘娘有孕,為了給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皇上下詔大赦天下,也不奇怪,更何況只是減輕犯眷刑罰?”
周念心動了。一直以來,他想的都是替父親平反,替家人脫罪,根本不願意謀求所謂的大赦,可眼下平反有望了,若是因拘泥而壞了大事,反倒得不償失。如今不但皇后懷的胎兒可以成為大赦的藉口。甚至再過兩個月,便是太后的四十大壽,若是以此為由,不知道恪王與梁太師等人會有什麼想法?
他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再看李攸,眼中也隱含著笑意。
春瑛左右看看他們倆的表情,倒有些糊塗了,不管她的辦法是否可行,他們也沒必要笑得那麼詭異吧?
無論是李攸還是周念,都沒對春瑛的法子進行表態,前者也只是說會回去跟侯爺商量,若真要進行,那還得尋機將周念送出去,再接回來。這事兒要細細琢磨才行,不能有一點失誤。
他見天色不早,便叫上春瑛回去了。春瑛看了看周念的傷,又環視周圍一圈,才跟在他後面出了門。周念忙叫住她:“春兒……”春瑛回頭:“什麼事?”周念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笑道:“沒事了,今日……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