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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香看不過眼了,冷笑問她:“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叫你賠銀子,我們怎麼打罵他都行了?他是你什麼人?!”
那婦人有些不自在地搓著手:“他是我……我娘家侄兒……”
那少年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圈一紅,忍住了,又低下頭去。
春瑛已經認出了那婦人,分明就是當年侍候過胡飛的丫頭阿繁!只是對方顯然沒認出她來。此時她已經能百分之百地確定那少年的身份了,更對阿繁的態度感到有些氣憤。
阿繁雖然已經嫁到了外頭,但說起來這少年也曾經是她舊主人吧?如今又是打又是罵的,算什麼?!那還是個孩子呢!
不過想到當年胡鵬對他們這幫僕役的態度,以阿繁的品性,自然不會對他兒子有所憐惜,因此春瑛沒多說什麼,只是道:“我瞧這孩子說話倒是很慡利,嘴也甜,我家裡正缺個傳話的小廝,叫他隨我回去吧。”
少年驚訝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回想方才她說過的話,若有所思。
阿繁卻猶豫了,她看了少年一眼,躊躇地道:“這是我侄兒,我……我可沒打算讓他賣身為奴……”
春瑛聞言,神色放緩了些:“我並不是要買他下來,只是想雇他做點活。你要是願意,工錢好說。不過也別太貪心了,滿京城裡,伶俐的小子多著呢!我還不一定非要他不可!”
阿繁還未下定決心,少年卻先一步開口道:“我願意!只要奶奶肯賞我一口飯吃,我什麼活都能做!”阿繁吃了一驚:“你……”壓低了聲音,“小少爺,你瘋了?!這是要給人做奴僕!”少年低著頭,只不看她:“這位奶奶是個好心人,我願意跟她走!”阿繁急得直跺腳:“不行!你不能去!”伸手就要打,少年忙躲過了,逕自跑到春瑛馬車跟前跪下道:“奶奶帶了我去吧!”阿繁急得直跺腳:“你反了天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當初沒處去,可是我好心收留的你!”
路人竊竊私語:“怪不得這孩子寧可給人當小廝呢……”
“可不是?又是打又是罵……”
“剛才好象聽見她喊那少年小少爺?了不得!難道是惡奴欺主?”
“哎呀呀,就算真是他姑姑,有人肯雇那孩子做工,又不用賣身,不是好事麼……”
“這婦人還說侄兒吃白飯,如今人家要去掙錢了她還不肯,肯定有貓膩……”
阿繁額頭冒出了冷汗,縮頭縮腦地湊近少年扯他袖子:“快跟我回去!我以後不打你就是!”那少年只是眼巴巴地盯著春瑛看。
春瑛不想再留下來任人圍觀,便叫車夫載上他,放下了車簾,不去看阿繁焦急地湊上來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模樣。車夫樂呵呵地道:“小子,你有福了,咱們大爺和奶奶最是寬和待下的!“說罷提著他的領子一把揪他上了車板,甩了甩鞭子,揚長而去,只留下阿繁在原地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
到了家,春瑛叫了個在前院當差的男僕來,指了指少年:“你帶他去洗漱,再給他換一套乾淨衣裳,說話和軟些。”又對小香道:“你去吩咐廚房,給他弄點飯菜,不要太油膩,清淡些的。”然後回頭對少年道:“你且去收拾收拾,以後的事要我們當家的拿主意。”少年又要跪,她忙攔住了,皺眉道:“沒叫你跪的時候,不要總是跪來跪去的,叫人一見就先看輕了你!咱們家不講究這些規矩,你要行禮,作揖就行了!“少年遲疑了一下,彎腰作了個揖,便跟著那男僕下去了。
春瑛連忙到了正屋,讓人找了墨涵來,把少年的事告訴了他,又道:“我不知道他認不認得你,不過你還是先別跟他打照面,等小飛哥回來再說。”
墨涵驚訝地嘆道:“我原聽說胡大少爺把他給了四老太爺養,那位老太爺人品挺好的,沒想到他會落到這個田地。奶奶不與他相認也是對的,他有個那樣的爹,也不知道這些年出落得什麼性子,萬一跟他爹一樣是個壞脾性,反倒惹麻煩上身了!只是大爺那裡怎麼說?”
“他還沒回來?”春瑛想了想,“照理說他早該辦完事了,如今都快太陽下山了,耽擱到這時候,怕是有什麼變故,你到胡氏一族聚居的地方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再把這件事悄悄兒告訴他,讓他打聽打聽,胡氏一族中是怎麼了?任他家再落魄,也還有一眾叔伯兄弟們,沒有讓孩子流落街頭,還叫從前的舊仆欺負打罵的道理!”
墨涵應聲去了,春瑛坐下來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便把事情暫時丟下,換過衣裳,看兒子去了。
岱哥兒一整天沒見父母,正生氣呢,扭著小身子不肯理她,只顧著玩自己的小木球、小木馬,還有春瑛給他做的熊寶寶、虎寶寶玩偶。春瑛哄了他半日,他才重新露出了笑臉,一手拎著木馬,一手拎著虎寶寶,屁顛屁顛地在炕上跑來跑去,一時站不穩,摔在厚厚的棉墊上,便又掙扎著站起來重新跑。咧開的小嘴裡,幾顆新長的牙齒格外顯眼。
春瑛看著兒子可愛的模樣,心都軟了。想到宗哥兒,不由得暗嘆。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落到今日的境地,歸根到底是他那個爹造成的。如果不是胡鵬當年為了攀附權貴,不惜休棄元配,送走親兒,宗哥兒何至於流落在外?而胡鵬費盡心思,也不過是把家產都送給了權貴,最後還被連累得丟了世代的皇商身份,徹底淪落成癟三了。他那個後娶的妻子只生了一個女兒,娘家一敗落,就被他冷落了,如今更是自行帶著孩子回了娘家,胡鵬跟前只有小妾和兩個庶出的兒女,前者還是個四處勾搭的破落貨!不知道他回想起過去時,是否會有一絲後悔?如果他當年沒有休妻另娶,此時頂多就是不如他父親在世時風光,但只要好好經營,不當皇商,也是個富家翁呀!
所以說,做人還是要積德的好,做事太過分了,也是斷了自己的後路。
春瑛想了又想,心中默默下了個決定。
她將心事拋開,高高興興地陪著兒子玩了大半個時辰,見他似乎有些餓了,才吩咐人去做肉糜粥,再添一小碗燉得爛爛的青菜。前院傳來一陣喧譁聲,小香來報:“大爺回來了!”春瑛忙迎了出去,見胡飛眉間微皺,忙問:“事情如何了?”
胡飛扯開腰帶,春瑛忙上去替他把外衣解了下來,又拿了件細棉布做的家居袍子給他換上,送上香茶,將兒子交給了奶娘抱開,揮手讓丫頭們下去,才坐到胡飛對面問:“事情不順利麼?”
胡飛咬牙道:“有幾個死腦筋的老頭子,硬是不肯把胡鵬革出宗族去!他們說爹是嫡系,胡鵬又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嫡子,沒有證據證明當年他真的犯下了殺父的大罪,因此不能開革!若不是新族長站在我這邊,他們甚至不同意讓我重回宗族!媽的,他們當我是好欺負的?!惹惱了我,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春瑛想了想,道:“當年革你出門的決定是他們下的,要他們改主意,的確不容易。
就算把所有責任都歸在以前的族長頭上,他們不配合也是沒用n那幾位是不是有什麼條件?知道你如今發達了,就想趁機得些好處?”
胡飛冷笑:“有什麼條件?他們不過是想讓人看看,就算我發達了,也要聽他們的話!他們不點頭,我就仍舊是孤魂野鬼!”
春瑛皺皺眉,忽然笑了:“你可有跟他們說起,你昨兒才到溫郡王府陪王爺說了一天的話?”
胡飛愣了愣,若有所思:“他們早就知道我跟義父有關係了……”
“興許一個宗室王爺份量還不算重。
如今的宗室掌權的也少。”春瑛抿了抿鬢髮,“那你透露一下,跟宮裡的關係好了。胡家曾經是皇商,他們也該知道宮裡的靠山有多重要吧?”
胡飛心中一動:“是了,我回京後還沒見過胡內監呢!只走到司禮監打了聲招呼而已。”
春瑛瞟他一眼:“也是你笨!對付那種人,何必太厚道?儘管借權貴的面子打過去,若他們仍舊不為所動,我倒服氣了。如果他們是那種有心攀附的,你也可以趁機震懾一下,免得將來回到族裡,他們會踩到你頭上來!”
胡飛笑了,把手伸過桌子去握春瑛的手:“好娘子,你真真是我的賢內助!”
春瑛輕拍一下他的手,縮回手來,嗔道:“我看你是一時在氣頭上,才會連這麼簡單的法子也想不起來!胡氏族中那些人,雖然早就聽說你發達了,但你究竟怎麼個威風法,他們還沒有直觀的認識。畢竟是長輩,你就拿點孝心出來,給他們一個明白好了。”
胡飛微笑著點頭:“說得不錯。我既然今非昔比,又何必錦衣夜行?!他們當我還是當年只能任人魚肉的小庶子麼?!”
春瑛低頭道:“如果他們還是軟硬不吃,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移的,也讓人佩服。咱們的目的是為了讓娘能進胡家祖墳,只要說服族長,這事應該不成問題。至於別的……”頓了頓,“宗哥兒那孩子的事,你聽墨涵說過了麼?”
胡飛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微妙:“對這個孩子,我實在不知該怎麼對待……我深恨他父親,又埋怨他母親當年不曾為我娘和我說過一句情,但想到他們也是可憐人,便狠不下心來,實在是……”他有些為難地嘆了口氣,抬頭道:“三年前我隨使團進京面聖時,聽族裡的人說,他在四老太爺處過活,胡鵬離京時,壓根兒就沒知會他一聲,加上四老太爺被胡鵬的債主纏上,損失了不少銀子,因此他的日子有些難過,但總的說來還算吃穿不愁,因此我就沒多理會。方才聽了墨涵來報,我也是吃了一驚,私下問了族長,才知道原來四老太爺前年過世後,四房的人就把宗哥兒當成是奴僕似的作踐,那孩子受不過,逃了出去,四房的人生怕別人說他們閒話,就報說將孩子送到外地求學去了。胡氏族中也沒人多問一句。沒想到他原來是去了阿繁那裡。”
春瑛道:“我瞧阿繁對他又打又罵的,但能堅持不讓他賣身為奴,倒還不算太過分,也就沒跟她計較。只是這孩子的事該如何處理,你可有想法?”
胡飛皺眉,春瑛勸道:“我倒有個主意,只是不知道你怎麼想?”胡飛忙問:“你快說!”
“胡家那些老頭子,不是說你爹的嫡傳血脈不能斷,因此不能革胡鵬出宗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