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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寡婦哪裡敢進門坐?只瞥了一眼門後的光景,見那宅子不小,但門上的舊漆卻斑駁了,也沒刷上新的,再看胡飛,舉手投足都帶著貴氣,不是小老百姓可以比擬的,但那身再素淡不過的舊布衣,又暗示了他的貧困,興許是一位沒落世家的子弟吧?再看巷子裡的其他幾家,門面都不大,想必宅子也很尋常。
她想:那個傳言一定是弄錯了,這裡住著好幾戶人家呢,不管哪一座宅子,都配不起侯府長子的身份,想必是有人胡亂編排的。曼姐是聽誰說的瞎話,偏要她來打聽,她到底是個寡婦,冒冒失失地跑來問路二是事,萬一太太那裡沒巴結成,反而引得別人說閒話,叫她怎麼做人?
想到這裡,她便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對胡飛道:“我還是先回去吧,趕明兒再來,小哥你也別跟路二說了,我自會跟他打招呼……”頓了頓,臉上有些疑惑,“這位小哥……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春瑛在門後腹誹:這不是花花公子常用的搭訕伎倆嗎?崔嬸你想對小飛哥幹什麼呢?!但她馬上便警覺起來,胡飛到自己家大院去的那回,崔寡婦是在屋裡的吧?也許她曾經見過那時候的胡飛?!
胡飛倒是很淡定:“您既然是路叔的親戚,想必是見過?只是我已經不記得了。”
崔寡婦有些遲疑,本想再問什麼,卻看到胡飛忽然很高興地向自己身後招手:“路叔!你的親戚來找你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回頭一看,果然是路二!她忙舉起袖子遮住臉,背過身避了路二叔,低頭匆匆去了。
路二叔皺著眉看她走遠,回頭問胡飛:“那是誰?”
春瑛從門後冒了出來,飛快地跑到巷口,小心探頭瞄著崔寡婦走遠,才迴轉來說:“是以前跟我家同住一個院的崔嬸,她女兒曼如跟我不和,方才她在二叔家門口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幹什麼呢!”
胡飛將自己與崔寡婦的對話都交待了一遍,又道:“我見她目光閃爍,也不知道來意如何,萬一是不懷好意的,豈不害了路叔?便索性撒了個謊,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瞞過。”
路二叔笑道:“多半能!真是多謝小哥了,若不是你,只怕早讓她看出馬腳來。”
春瑛咬咬牙,道:“我出府的那件事,曼如也是知道的,但我們為了那個吵了一架。後來我出來了,她卻成了三少爺院裡的大丫頭,太太面前的紅人!我真不明白,她叫她娘來打聽什麼呢?!要揪出我來?那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路二叔笑了笑:“未必是這個緣故,你且不管她,直小心門戶,別人敲門時,不理會他就是。若真撞上了,就說是傷好了過來靜養些日子。”他心裡有些擔憂,近日大少爺在府里的地位是穩步上升,連老太太也每隔一兩日就叫人抱了哥兒去玩,對大少爺也和顏悅色多了,想必是太太心中不悅,才會叫親信來打聽大少爺的事,幸好當初買下這條巷子裡的宅子時,就做了手腳,不然真會被嚇得措手不及。
但照侄女兒的話來話,那崔寡婦對她未必抱著什麼好心,想了想,路二叔又改了口:“還是算了,你出門小心些,多到魏公魏婆那裡打發時間吧,過些日子就好了。”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笑道:“二叔,小飛哥想要做點小生意,正打算去探問行情呢,我跟他一起去好不好?雇輛小馬車坐著,我絕不會隨便亂走的!這樣一來,就算別人使詭計,我人不在,也不會被暗算了?”
路二叔皺起了眉頭,回頭看了看胡飛,後者忙低下頭恭敬道:“原是想著小春妹子年紀小,去打聽消息,別人不會多加提防,若路叔覺得不便,就算了。”
路二叔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今兒在外頭,一位朋友跟我說,近日有生人在打聽你的事,怕是你家裡找過來了,你避一避也是好的,只是在外要小心,落日前一定得回來。”然後又轉向春瑛,“我等會兒就去你家,叫你娘多提防那崔寡婦,你跟著胡小哥出門,可不許淘氣!”
春瑛忙拍著胸脯打包票,最近都快悶壞了,能夠出門,真是再好不過了,至於崔寡婦?讓她撲空去吧!
日次一大早起來,春瑛便梳洗妥當,打散小丫頭標誌性的雙鬟髮型,梳了兩條辮子,只在鬢邊簪了兩朵自己做的絹花,戴上手邊最貴的一雙銀耳環,再換上自己新做的藍色小碎花上襦,系了藍色布裙,穿了新做的繡花鞋,整個人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十足一個小家碧玉。
二叔早已出門了,她帶上隨身物品,到門口小心張望一圈,才迅速關了門跑到巷尾去敲門,魏婆笑著迎了她進來,誇了幾句,便讓她自己去尋胡飛。
到了胡飛的小院,屋裡靜悄悄的,門掩著,裡面卻沒有聲音。春瑛好奇地敲了敲門:“小飛哥?你在嗎?”
“在,你進來吧,我馬上就好了。”屋裡傳來胡飛的聲音。
春瑛推開門走了進去,見他背對著自己坐在窗邊,不知在做什麼,便叫了他一聲,誰知他聞聲回過頭來,她卻發現自己認錯了人,那並不是胡飛,而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外表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孩子,年紀頂多只有十七八歲。
她連忙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了,請問小飛哥……小飛哥?!”
那青年的笑容是那麼令人熟悉,分明就是她所認識的胡飛!她立刻明白了:“你剃了鬍子?!”想不到剃了鬍子的胡飛,原來是那麼年輕的!她還以為他至少有二十多歲了!
胡飛臉色有些蒼白,苦笑道:“從前跟在爹身邊學做生意,年紀小,總是被人瞧不起,便索性留了鬍子,看起來穩重些,如今卻反而方便別人認出我來了,倒不如剃了好。只是孝期中這麼做,實在是不該……只是……若真叫人認出來,我就什麼都別想做了。我實在吞不下這口氣!”他放下手中的剃刀和銅鏡,起身走向供桌,那裡除了他生母的牌位,又另添了父親的。他跪在供桌前,眼睛直盯著父母的靈位:“孩兒自知不孝,從今日起,每晚定會在此跪上兩個時辰,直至百日為止,請爹娘原諒孩兒。”說罷鄭重磕了三個響頭,嗑的額頭都紅了一大塊。
春瑛睜大了眼,雖然早知道古人有許多規矩,卻不知道父母死了,兒子還不能剃鬍子的!怪不得他這些天一直頭髮凌亂鬍子拉渣的也不理一理呢。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安慰道:“孝不孝是心意,只要你是誠心實意的,這些都是形式而已……最重要的是你生活得好好的,你爹娘也會為你高興的……”
胡飛站起身,回頭向她笑了一笑,走到水盆邊打濕手巾擦了擦臉,便扔下手巾拿起褡褳:“走吧,咱們今天要做的事兒還多呢!”
春瑛展開一個笑臉:“好,我們出發吧!”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市場調查
夏日的陽光隨著太陽的位置升高而漸漸變得炎熱,街上的行人恨不得避到路邊的樹蔭中去,其中不論男女老少,都不約而同地舉起了袖子,意圖遮去一點熱度,可在街面上擺攤叫賣的小販們卻只能忍受著陽光的曝曬與喉嚨的乾渴,手上忙個不停。
其中一個賣頭油脂粉的中年賣貨郎,聰明地把擔子挑到了一顆大樹底下,借著樹蔭的涼意,不但避免了被曬乾的命運,還成功地吸引到許多客人。大姑娘小媳婦借著乘涼的機會挑選著自己喜歡的脂粉,貪圖清涼而湊過來的男人們也被他說動了心思,買上一盒胭脂或一朵絹花,回家哄自己的黃臉婆。
那賣貨郎一邊招呼客人一邊忙活,雖然又累又口乾,心裡卻甜滋滋的。自己到底是城東首屈一指的賣貨郎,任那些小年輕們皮相再好,再會說好話哄騙小姑娘,也比不上自己的金字招牌和好口才呀!
好不容易等客人少了些,他尋了個空掏出塞在擔子底下的竹筒,喝了一口水,頓時一股清甜涼意順著喉嚨往下,直入心底,真真慡快!這時,一個淡藍色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攤子邊上,原來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上去家境不算大富,卻也是小康人家了。這樣身份和年紀的小姑娘最好哄了!
他忙笑成一朵花似的親切地問道:“姑娘想要買些什麼?我這裡的脂粉絹花是最好的!你瞧這個,正宗蘇州貨!春香堂的胭脂,有桃紅色的,有緋紅色的,還有淺粉的,年輕小姑娘用最合適了!流再多的汗也不會掉!如果添一點水,塗到嘴唇上,包你立刻美似天仙!”他又拿起旁邊的小瓷瓶:“這裡還有城南歐陽家特製的頭油,只要一點點,頭髮就會變得又黑又密,光華柔順,怎麼梳都不會打結,想梳什麼髮式就梳什麼髮式,還不會油膩!”他湊到春瑛面前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這可是皇宮裡的娘娘們都愛用的上等貨!我有門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今兒一早上,都快賣光了,如今就剩這兩瓶,想來用不著半個時辰就能賣完。小姑娘,你要是不買,可就錯過好東西了!”
那小姑娘聽得直發愣,等他說完一大通,想要停下來喘口氣時,才清清嗓子問:“這東西是不是很貴呀?是真的嗎?要真是那麼好的東西,你怎麼能拿到手?可別是騙我的?”
“哪兒能吶?!”那賣貨郎立馬辯道:“絕對是真貨!小姑娘不是住附近的人吧?你跟人打聽打聽,就知道我老風從不騙人!這可是從採買皇宮脂粉的皇商那裡直接拿到的貨!換了別人還買不著呢!全京城就我這裡有!”頓了頓,又重新換上笑臉:“胭脂八錢銀子一盒,頭油二兩銀子一瓶,若是覺得貴了,我這裡還有便宜些的。”他從擔子的另一邊拿起兩個小瓷盒:“這雖不是蘇州貨,卻也是江南出的,燕雙飛的桃花胭脂,如今在京城裡,最多人買的就是這一款了!只要五錢銀子!還有常熟曾記的茉莉粉,真真輕白紅香,只用一點,就能香足一整天!絕對是美人們的首選!小姑娘,你若是有心要買,我只算你八錢銀子,如何?”
那小姑娘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便打量起其他胭脂來:“怎麼都是江南出產?沒有京城一帶的本地貨嗎?”
“有是有,只是如今都說脂粉要數江南的好……”老風瞥她一眼,有些拿不準她的心思,“京城出的胭脂,不是進上的,就是粗了些,塗在臉上也略嫌青重澀滯,而且價錢也不便宜。小姑娘若真想買,就選這一款吧?香滿樓的胭脂膏子,味兒最正了,而且塗在臉上,也比別家的容易潤澤得多,一盒只要一兩銀子,這是全城最低的價錢了,別家還未必是真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