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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看一眼屋中地上散落的東西,知道等程大娘哭完冷靜下來,定要痛惜不已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拿自己撒氣呢。她眼珠子轉了轉,索性跑了出去,暫時躲避開,大不了直接回雲想閣石掌柜。

    但她才一關上院門,回頭看到對面的院子,便停下了腳步。先前那婦人對她說的話,壓在她心頭上,沉甸甸的。想想小鬍子好歹是她的舊識,也幫過她不少忙了,她深吸一口氣,便過去敲門。

    門沒鎖,她輕輕一推便開了,走進去,院中仍是一片狼藉,似乎自那天過後,便再沒人收拾過。春瑛隨手扶起一張破板凳,走進正屋,便看到屋中條桌上,擺放著一塊再樸素不過的靈位牌,上書“故顯妣晁氏之位,不孝子胡飛立”幾個字,靈前小爐中插著半支香,兩邊的白蠟燭已經燃盡。

    她心想,原來小鬍子的本名叫胡飛呀?卻忽然聽到廂房方向傳來輕微的聲音,忙走了過去。

    胡飛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舊布衣,頭上綁著白布條,手裡還拿著一件同樣的舊衣,興許是從估衣鋪里買回來的,他撕下了舊衣的一隻袖子,放進旁邊的碗裡醮了醮,布料慢慢地變了色。

    春瑛聞出那是油的味道,有些疑惑:“你在幹什麼?!”胡飛嚇了一跳,忙拿過一個破箕將東西蓋住,有些不自在的撇開頭:“春瑛小妹子,你怎麼會來?”  

    春瑛見他有心隱瞞,也不好追問,便道:“你怎麼見了我好象很不高興?可是我得罪你了?”

    胡飛紅了臉:“不是!怎麼會?!”他看了春瑛一眼,低下頭:“我知道你是好人……當初你替我跟許家小哥牽線,也讓我賺了些銀子,前些時候,託了那些銀子的福,我才能給我娘請大方抓藥……”他紅了眼圈,“只可惜我沒用,救不了我娘,若不是街坊們出手相助,我連我娘的後事都辦不了……”

    春瑛忙勸道:“這怎麼能怪你呢?所謂生死有命……咳,總之,你以後好好生活,你娘在泉下知道了,也會為你高興的,別再傷心了。”頓了頓,又道:“我聽鄰居家的大娘說……你好象還沒找到謀生的辦法……其實這人啊,適應性還是很強的,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暫時受點苦,是為了以後過得更好呀?呃……”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說得直白些吧,又怕刺痛了小鬍子的自尊心,但她心裡還真是這麼想的。未穿越的時候,何曾想過她會給人當丫頭?在侯府當差的時候,又怎會料到她要忍受整天挨罵還要不停幹活的日子?結果她還是適應下來了,可見一個人換了環境,只要想堅持,還是能熬過來的。  

    胡飛臉色變了變,苦笑道:“我也想要好好過活……可惜有人容不得我……”他對著春瑛欲言又止,終究嘆道:“不怕小妹子取笑,換了別人,聽了我的話,只會以為我在瞎說。最初到學堂做事,我是極願意的,我從小沒做過雜活,笨手笨腳了些,惹得先生生氣,我也只好認了。後來到那福滿樓……還有茶葉鋪子,卻不是我拉不下臉來……初時還好,後來有人來給我使絆子,我認得那是誰,也知道是誰指使他們來的……”

    他咬咬牙:“原是親手足,他將我母子二人趕出家門,已經夠狠心的了,我也沒想到,他竟連一條活路都不給我!明擺著是要逼我離開京城!我已經一讓再讓,沒法再忍了!”他一拳擊在桌面上,破箕一震,歪了,露出底下沾了油的布塊來。

    春瑛眼尖地瞥見裡面還有幾塊火石,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心下駭然:“你打哪兒弄來這些東西?!該不會是要放火吧?燒誰?!”

    胡飛慌忙將那些東西蓋住,臉色變了又變,春瑛使勁兒將他打開,翻出那火石與油布,又看到旁邊的椅子面上橫了四五根粗大的木棒,便抓住他問:“你這是要做火把?!你……”  

    胡飛憤然掙開她,怒道:“他這樣狠心,我又何必顧念舊情?!他仗的不就是那份家業麼?我去給他全燒了,看他還有什麼倚仗!”

    “你瘋了?放火是要坐牢的!”如果燒死了人,罪就更重了。

    “坐牢就坐牢,橫豎我也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死,我也要拉著他一起!我要看著他家門敗落,一文不值,看他還拿什麼囂張!”胡飛的表情有些猙獰,眼中隱隱露出瘋狂。

    春瑛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氣憤,索性一拳揍過去:“你這樣對得起你爹娘嗎?!對得起好心幫你的街坊們嗎?!那些家業可是你親爹掙下來的!你就算再生氣再委屈,也不能這樣害人害已!你要是真放了那把火,以後死了,還有什麼臉見你爹?!”

    胡飛被她一拳打懵了,聽了她的話,便覺得心裡的悲痛全都涌了上來:“我知道這麼做不對,可是我忍不下這口氣!我長這麼大,一直安分守已,我娘更是忍氣吞聲。我們娘兒倆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從不妄想不該得的東西。我娘……日日到那女人面前立規矩,說話都不敢大聲,還常常勸我爹去見那女人。我小時候不懂事叫了她幾回母親,她每次都要害怕上半天,直等到離了胡家,才聽我叫了一聲娘,沒兩天就……我從來沒想過要貪爹的產業,爹也跟我提過,等過幾年我成了家,就分我一處田莊和一個宅子,等日後他做古,便能將娘借出去過活。我們一直守本份……一直……”  

    他顫抖著手去扒自己的領口,指甲抓著皮膚,刮出幾道紅痕,表情悲痛不已。

    春瑛看得不忍,忙道:“別說了,你冷靜些……”

    “我冷靜不了!”胡飛吼道:“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容不下我們!爹病得這麼重,只有我和娘在身邊侍候,他們母子二人只顧著生意、生意!從沒給爹端過一回藥!爹的病情明明已經好轉了,我和娘也是累得不行才歇了一會兒,怎的忽然他就去了呢?!一定是他們搞的鬼!他們好狠的心……”

    春瑛聞言大驚:“你爹不是病死的?!”

    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一、勸人不是個容易活

    胡飛咬牙切齒地道:“胡家對外自然是這麼說的,但是真是假我心裡有數!雖然他收買的大夫說爹先前只是迴光返照,可爹是真的好轉了,他一位朋友請了位太醫來開方子,十分靈驗,他已經連著三天都能睡上安穩覺,飲食也無礙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勸娘去歇一歇,她為了照顧爹,已經累了好幾日。我回房略打了個盹,就有人告訴我爹已經去世了,他身邊侍候的人私下跟我說,那人曾到正屋去過,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屋裡做了些什麼,但有人聽到他和爹在屋內大聲爭吵,接著爹就……”他頓了頓,從牙fèng里陰森地擠出一句話:“若說爹是死跟他沒關係,我才不信!絕對是他下的毒手!”  

    春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那……有人能作證嗎?既然你爹身邊的人都聽到了,應該會起疑心吧?就沒人說什麼?”

    “能作證的人都被那女人送走了……”胡飛滿臉恨意,“我只恨自己為何這樣愚蠢,竟沒發覺他們母子的險惡用心,未能儘早將人截下來……如今我再說什麼,也不會有人信了……我知道,他們就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醜行,才會將娘與我往死里逼!本來爹一死,娘就死了一半,他們卻連大夫都不肯請……我好容易請了大夫來,又說服娘吃藥,眼看著她病情有了起色,他們卻把娘拖到院子裡,當著眾人的面罵她害死了爹……我釀足足跪了三個時辰!若不是族長發話,那女人還要將我娘活活打死!可憐我娘舊病未除,又添新疾,當場口吐鮮血……他們還要將我除名,逼我們淨身出戶……”

    春瑛聽得目瞪口呆:“就沒人阻止他們嗎?!再怎麼說,你也是你爹的骨肉,你娘也不是沒名沒分的。而且你爹死得這麼蹊蹺,就沒人起疑心嗎?象是族人啊,管家啊,你爹的朋友啊……你爹不是有一位朋友引薦了太醫嗎?他應該很清楚你爹的病情吧?”  

    胡飛只是一臉憤然地搖頭:“家裡的管事僕人,稍對我們母子好些的,都受了貶斥,剩下的不過是他的走狗!至於族人?他們原是依靠我爹過活,我爹死了,那人繼承了家業,他們便轉而依靠他了。再說,對他們而言,那對母子是正室嫡子,名正言順,我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哪裡有資格繼承家業?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至於其他人……胡家虧損嚴重,那人卻還花重資籌辦爹的後事,別人勸他從簡,他卻說……”他冷笑一聲,“他說爹為子孫積下這份家業,若死後無法風光大葬,便是他身為人子的恥辱!他絕不會叫爹死了還要受委屈!說得真好聽……可惜偏偏有人誇他是孝子……”

    春瑛皺起眉頭。胡飛的哥哥似乎心胸狹窄卻有些心計,她先前聽石掌柜的議論,還對胡家長子大操大辦父親的喪事感到不解呢,卻沒想到根源是在這裡。但老實說,這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大辦喪事,頂多是面子上好看,真正孝順的話,為什麼不留在病重的父親身邊侍疾?哪怕是早晚問候一聲,偶爾餵一口藥也好。她就不信,真的沒人知道胡家大少的所作所為。

    胡飛的話不能證明他的哥哥真的動手殺了父親,但也有可能是言語中衝撞了胡父,把老人氣死了,不管怎麼說,胡飛的哥哥總是理虧的那個。春瑛想了想,便道:“既然沒有證人,你很難指證他害死你爹了。不過……難道你們全家、全族,連你爹的親戚朋友在內,都沒一個可以幫你的嗎?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被趕出來?!”不是她懷疑,既然胡飛母子是良善人,遇到困難時卻沒一個人出手幫忙,他們做人也未免太失敗了吧?

    胡飛低下頭,苦笑道:“也不是沒有,可族長都站在那人那邊,就算有人有異議,又能做什麼呢?我有一位堂叔,跟我向來親近,曾為我說過幾句好話,可他家境平平,人微言輕,拖著一大家子,也不敢太得罪那人……家裡的老僕也有幾個替娘和我不平的,但那個女人惡毒得很,哪裡有人敢違逆他?當日我們母子淨身出戶,還是墨涵悄悄兒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拿過來,他被強押回去,還不知道要受什麼樣的苦呢。”

    春瑛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不能明著幫,還不能悄悄接濟一下嗎?胡飛租房子請大夫都是靠母親隨身帶出來的首飾當得的銀子,後來連給母親辦後事的錢都沒了,如果那些親戚能暗地裡,送點東西過來,他就不用這麼辛苦了。這些人他獨自一人住在這個破院子裡,除了街坊鄰居,也不見有人來探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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