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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如悄悄鬆開幔帳,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她很失望,雖然進浣花軒只有一年多,但她自問已經竭盡全力了,滿院裡有幾個丫頭比她做得更好?本來梅香出嫁,是個極好的機會,沒想到就這樣失去了,難道真的要熬上幾年才能出頭?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隔著窗打量對面廊下的胭脂,再拿起手鏡,照了照自己的俏臉,嘆息一聲,把手鏡拍在梳妝檯上,生起了悶氣。
姿色的確是比不上,而且,胭脂識字,又會彈琴,針線做得也不差,她拿什麼跟人比?
曼如咬咬唇,忽然想起,方才三少爺與梅香說起春兒時,曾提到春兒替三少爺“辦過事”,而且表現機靈,“信得過”。春兒到底替三少爺辦了什麼事?如果是打掃屋子,又何須擔心會引起別人疑心?如果說……這件事真的很重要的話,那她是否也能做呢?春兒能辦好的,她也可以!
春瑛打了個噴嚏,摸了摸手臂,覺得有幾分涼意,忙跟綠豆告了聲罪,回屋添了件比甲。正打算回廚房去,卻被梅香叫住了。她道:“三少爺方才想要看一本書,卻記起書借給了周少爺,你走一趟要回來吧,書名是這個。”她展開手裡的一張紙,春瑛認得上面是“甫田集”三個字,隨口應了,便往院外走。
一路到了花園裡,她避過幾撥人群,直往小徑上走,才轉過彎,眼角卻掃到身後有綠影一閃,她疑惑地回頭望望,卻沒看到任何人影,心中覺得奇怪,難道是她看錯了?
正想時,前頭青影一閃,她眼尖認出那是二少爺,心中不由大叫“怎麼又是他”,腳下卻不敢遲疑,忙忙往回退了十來尺,避入樹叢中,結果身後不遠處的樹萌里又閃過了一抹綠影。
這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二少爺……不是正從前方走過來嗎?那她後面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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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六、說句心裡話
二少爺越走越近了,春瑛心念電轉間,小心地踩著糙地再往後退了幾步,把自己整個身形都藏在樹叢後。眼看著他從面前的小路走過,她微微鬆了口氣,打算等他的身影一消失便快速走人。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看二少爺來的方向,還有他手上拿的書本,難道他是來找周念討教學問的?!老天要下紅雨了嗎?二少爺居然不但向周念道歉,還去他那裡做客?!真是太神奇了!
一聲輕微的驚叫聲傳入她的耳中,她頓了頓,扭頭透過枝葉努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隱約看到有兩個人影在前方晃悠。接著便是二少爺的調笑聲:“喲……我還道是誰呢,看來你跟我還真有緣分哪?該不會是專程在這裡等我的吧?哎,別走呀!我又不會吃了你,你跑什麼?!”
撕帛聲傳來,春瑛心中一跳,猜到定是跟在她後面的人被二少爺發現了,聽起來似乎是個女孩子?二少爺要幹什麼?該不會想非禮人家吧?!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便聽到一個女聲氣急敗壞地道:“二少爺放尊重些!你、你要是敢亂來,我就告訴太太去了!”
春瑛皺了皺眉頭,她認得這個聲音,分明就是曼如。曼如跟在她後面做什麼?
二少爺沉下臉,手上一松,曼如便趁機跑了,前者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冷笑一聲,往園門方向走。
春瑛輕輕從樹叢後走出,咬咬牙,才繼續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三清坐在屋前不遠的地方,拿著件衣服在fèng。春瑛呆滯地走過去,看著他手裡的白衣,乾巴巴地道:“三清……真能幹呀,連針線活都會做?”而且看上去手藝比她還要好,這讓她大受打擊。
三清摸摸頭,咧嘴笑道:“外面做的,破了,補補。”
春瑛迅速重拾了信心:“是嗎?原來是這樣。”還好,是找別人做的,三清只是把破的地方fèng好而已,仔細看看,果然fèng得挺粗糙,不過那是件中衣,穿在裡面,別人也看不見。他一個大男人懂做針線,已經很了不起了。
春瑛誇了三清幾句,才走進屋裡,見周念對著桌面上的一疊紙皺眉,便笑著上前行禮:“念哥兒,三少爺叫我來問你——從前借你的《甫田集》,他今兒正好想要看一看,不知可方便還給他?”
周念聞聲抬頭笑道:“我有好些日子沒翻詩文了,他要就拿回去,在裡頭的箱子裡呢。”說罷又對著那疊紙嘆氣。
春瑛從箱子裡翻出了想要的書,回頭見他愁眉苦臉的,便好奇地問:“你在煩什麼?”掃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張紙,似乎是一篇文章。
周念嘆道:“方才敞哥兒來了一趟,拿了幾篇文給我瞧。”
“我知道,來的路上看到他了。”春瑛抿嘴笑道,“這倒叫我想起一個典故來,書上是怎麼說的?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上回他明明只是勉強應付而已。”
周念啞然失笑:“孟光何嘗接了梁鴻的案?自然是以梁鴻為尊的。不過你這個典故倒是用得不錯,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長進?我還道你愛聽我說典故,只是當作聽說書而已。”
春瑛眨眨眼,扯回了正題:“二少爺拿文章來做什麼?”
“他說……我無嚴師教導,不通經史,不會作文,日後即便是家裡平反了,也沒有好前程,因此特特將他近日的幾篇習作帶來給我看,叫我好生惴摩,平日裡照著樣兒練練手,將來若有機會,也能早做準備。”
春瑛十分意外:“他有這麼好心嗎?”
周念苦笑:“他近日也來過幾遭,有兩回是跟侯爺一起來的,侯爺見他與我相處和睦,也很歡喜。我總不能叫侯爺失望。”頓了頓,又對著那疊文字嘆氣:“可是……我雖無明師教導,小時候在家時,也讀過四書,見過幾篇八股範文,瞧了這些文章,總覺得寫得太虛,如高屋建瓴,卻泛泛而談。我有心要提醒他一句,卻又怕他生氣,但不告訴他,又對不起侯爺,因此煩惱得很。”
春瑛笑了:“這有什麼好煩惱的?二少爺難道沒有老師?他的老師難道不會提醒他?他自己做不好,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你沒有老師教導,而他有,就算你好心提醒他,他也不會信的,說不定反而會覺得你是故意貶低他呢!”
周念啞然,嘆息一聲:“也罷,下回見了侯爺,我把這些文章拿給他看,從旁略提兩句吧,以侯爺的眼光,自然知道其中不足。”他將那疊紙隨手夾進書本里,擺到書桌一側。
春瑛有些不以為然,侯爺說不定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的作文水平了,哪裡要他多事?不過她心裡清楚,周念對侯爺非常尊重,她說這話,他也是聽不進去的,便沒多嘴。
她望了望窗外的三清,笑道:“我覺得三清真是越來越能幹了,居然還會做針線活!他補的是你的衣裳吧?其實你們兩人的衣服破了,可以跟我說一聲,我雖然不大會繡花,fèngfèng補補還是做得來的。三清補的那件好像很舊了,等我回去跟梅香姐姐說一聲,要幾塊料子幫你們做幾件新的吧?”她在家時便練過手,對自己在這方面的手藝相當自信。
周念有些結結巴巴地:“可是那……那是貼身的衣裳,這、這不太方便吧?”他臉頰有些發紅。自從住進了侯府,他全身上下穿的衣裳,都是王總管在府外輾轉找人做的,手藝都還過得去,但需要fèng補時,就只能靠三清。後者現在fèng得,正是他的中衣,記得還有一件中褲。想到這些貼身的衣裳會轉到春瑛手裡,他就覺得很不自在。
春瑛聽了他的話,很是詫異,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你是說你貼身的衣物我不方便fèng嗎?可是……我也幫你洗過衣服呀?”雖然不是內衣,但老實說,她完全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同,古代男子的內衣絲毫不會引發她的羞恥心,那也就跟平常的衣服差不多。她想了想,笑道:“三少爺的貼身衣裳也是丫環們做的,他就不會覺得不方便。念哥兒你又有什麼不方便的?”
周念憋紅了耳根,表面上很鎮靜地回答:“沒有,那就勞煩了,你照著舊衣的尺寸做就好。”說著拿過一本書,翻看起來。
春瑛臉色古怪地看著他拿倒的書本封面,忍住笑意去找舊衣,然後東拉西扯地,說些閒話,比如方才在來的路上看到二少爺的情形,又忍不住提醒:“我看他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念哥兒你可別真信了他,有要緊事都不要跟他說,誰知道他會不會賣了你?”
周念應了一聲,又若有所思:“你方才說,跟你在一處當差的丫環……在跟蹤你?”
春瑛忙道:“是呀是呀,我覺得她一定是在跟蹤我。那條路很偏僻,除了打掃湖岸的人每旬來一回,平時很少有人經過的。平白沒事,她怎會跟在我後面?而且還躲躲閃閃的,好象不想讓我發現她。”她想了想曼如近日的作為,咬咬唇,低聲道:“我覺得她很奇怪,看起來明明是很溫柔很親切的樣子,有什麼好事兒也會拉上我,可總有人說她不是好人,說她背地裡愛算計人。我以前是不信的,但現在回頭想想,好象真有些不對勁兒。如果她真的害過人,就實在太可怕了,而且很可惡!又沒有什麼天大的好處,犯得著這樣麼……”
照傳聞看來,不管是jú香竹香,還是青兒,她們的離開都沒給曼如帶來特別的好處,頂多就是升上了二等丫頭,又在三少爺面前得了體面而已。升位份可以加月錢,也不過是每月多幾錢銀子,她實在無法相信,曼如會為了這麼一點錢而背地裡算計別人,甚至不惜鬧出人命。而這回曼如跟蹤她,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周念沉吟道:“興許她有自己的緣故,若她真的很照顧你,你也別因為他人的幾句話,就疑心她。”
春瑛點點頭:“我明白,所以我一直都跟她好好相處。”猶豫了一下,“其實……我猜到她心裡想要什麼,不就是想要往上爬,想要做姨娘嗎?浣花軒的丫頭,很多都有這個想法。雖然我心裡不能認同,但也不會瞧不起她們。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別人因為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害人性命而已。曼如……有人說她害了人……想到青兒那雙青灰色的腳,她胸口悶悶的。
周念眼中一閃,輕聲問:“你……你不認同她們的想法?說起來,我好象從沒聽你說過,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攸哥兒已經跟我提過,等將來我恢復了身份,便將你全家人都轉給我。你知道我一向沒把你當成一般的小丫頭看待,跟我說說吧,你想要做什麼?做女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