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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遙笑著作揖道:“原來是春姐兒。念哥兒的話忒抬舉我了,其實我不過是個倒茶掃地的小廝,給念哥兒打下手的,平日在他家幫著做些雜活,怎的從前沒見過姐姐 ?”

    春瑛回禮道:“我如今換了差事,不在三少爺院裡了,先前幾個月都不得空,今兒偶然回家,才從這裡路過罷了。”因不想小遙再問下去,便轉向周念:“念哥兒要找我做什麼?”

    周念忙開門進院子,從屋裡拿出一件衣裳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小心掛破了一個口子,我不會做針線,小遙也是門外漢,正煩惱過節時怎麼辦呢,你來得正好,能不能……幫我補一補?”

    春瑛慡快地應了,才接過衣服,便聽到小遙道:“念哥兒也太講究了,后街那群閒在家裡的大嬸們,個個都會補衣裳,偏你不肯找她們來補,我到今日才知道,原來念哥兒只信一個人的手藝。”

    春瑛覺得有些奇怪,見周念面露為難之色,更是詫異。他從前幽居在園裡時,穿的衣裳就是暗中找外面的裁fèng做的,照理說不會嫌棄才是,何況自己去了霍府兩個月,又不知幾時會回來,他沒理由死等自己啊?難道是衣裳有問題?  

    她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那衣裳是半舊的,料子卻很好,只是看起來至少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應該是從前還在竹夢山居時做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照理說,三四年前周念“還在”鹽場,不可能穿這麼華麗的綢衣,交給不知底細的婆子媳婦去做,人家一好奇,八卦一下,很有可能會泄露秘密。

    春瑛暗嘆周念的小心,笑道:“我記得這是哪位少爺賞你的?料子倒好,只是這個花色有些舊了,如今在外頭也少見。大過節的,為什麼不找人做件新衣裳穿?還要特地尋這個出來?”

    周念眼中一亮,不由得慚愧,自己竟連這麼簡單的藉口都沒想起,忙道:“不過是偶爾隨侯爺見外客時穿穿,平日哪個耐煩穿它?因是少爺賞的,我怕給不認識的人補了,流傳開來,反為那位少爺添麻煩,因此便收起來了。原本我不知道你會來,還從為今年中秋不能穿它了呢,沒想到你來得正巧。我記得家裡是有針線盒的,你稍侯,我馬上給你找出來。”說罷就去翻箱倒櫃。

    最後還是小遙把東西找到了,又勸周念:“念哥兒,你就是太小心了,大少爺可不是二少爺那樣的人,待人最是和氣,侯爺又看重他,不過是賞件舊衣裳,沒眼色的才會說他閒話呢!”  

    周念的年紀與大少爺李敬最相近,身量也相仿,加上二少爺除了姑太太出殯時回家住過幾日,便一直留在山上,難怪小遙會這麼想,周念與春瑛都沒糾正他,只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微微一笑。

    春瑛經過兩年曆練,針線功夫早已非吳下阿蒙了,當即三兩下補好了衣裳,交給小遙:“回頭洗洗熨一熨,穿起來才好看。”又對周念道:“從後再有衣裳,若我不方便,只管交給別人做,這府里的僕役,若家裡沒有女眷,都是這麼做的,不用怕麻煩別人,一次花個一二十文的,那些嬸子們也樂意接你的活。”從前她家落魄時,母親也是靠替人fèngfèng補補賺錢貼補家計的,想必整條后街的居民中,際遇相似的媳婦子還有很多。

    小遙聽了笑道:“這話說得是,我每每從后街走過,總有人抓著我問念哥兒的事呢,誰叫念哥兒長得好模樣,又一肚子才學呢?!”

    周念瞥了他一眼,心裡已明白了春瑛的意思。他現在跟從前不同了,是“光明正大”地在侯府“為奴”,不必再藏著掖著,其他僕役如何做,他就跟著學,若是因心有顧忌而不與人來往,處處表現得與眾不同,反倒會引人注意。於是他想了想,便道:“春兒說得有理,那就請小遙替我物色一位針線活好的大娘吧,眼看就要入冬,我想要做兩件厚些的棉衣。”從前那些衣物,其實都不是一個“小廝”該穿用的,他要儘量跟其他小廝保持一致。  

    小遙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盤算著是不是找自家姑母領了這個活,他跟在周念身邊幾個月,自然知道後者很得侯爺看重,錢包充足,不愁付不出工錢來。

    且不說小遙在一旁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春瑛見周念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心裡也很高興,便從袖裡掏出一個手帕包來,道:“過節了,我忘了帶禮物來,這是家裡做的一點糖桂花,念哥兒別嫌棄,就當零嘴吃吧。”說罷放到桌上,笑道:“我該回去了,你多保重。”

    周念點點頭,一路送她到院門,微笑道:“保重……不怕擔憂。”春瑛笑著點頭而去,還隱約聽到門裡傳來小遙和周念的對話:“念哥兒,那春姐兒跟你是啥交情?好象很關心你?”

    “休得胡說,她只是順道來看看,她雖然是三少爺派過來的丫頭,如今卻換去侍候別的主子了,你不要到外頭胡說八道,叫她為難。”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告訴人去就是。你說今日有新書借我,是哪一本?”

    “這一本《東田文集》不錯,你——那糖桂花是人家送我的節禮。”  

    春瑛偷笑著敲響了園門,跟三清打了聲招呼,想了想,便悄悄昧下兩塊桂花糕請他吃。

    三清有些扭捏地笑著接過:“這個好,這個……甜。”可惜他的笑容殺傷力太大,春瑛有些承受不起,乾笑著回答:“你喜歡就好,今天辛苦了。我要走了,再見。”然後飛快地跑了。

    回到園裡,秋玉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自然又是一番數落。春瑛委屈地道:“做糕總要花時間的,我事先跟表小姐說過,她們不會怪我們的。”

    秋玉瞪她一眼:“你當我象你這麼閒?!”又瞥一眼籃中的糕:“這是……新做的?這麼多?你采的桂花可是全用上了?”

    春瑛笑道:“那是哄人的,做桂花糕得用糖桂花,要事先把新鮮花兒風乾,一時半會兒的哪裡做得及?這是用家裡的糖桂花做的。娘愛吃糖桂花,院子裡又有桂樹,我猜家裡一定有。”

    “你就不怕被人拆穿?”

    “怕什麼?我跟她們共事了幾個月,知道她們的底細,若是熬個藥汁、者個燕窩粥什麼的,她們還算內行,但說到正經做菜做糕點,她們哪裡及得上我?不過是舌頭厲害,能嘗出味道好歹罷了。就算是青姨娘,也只會炒幾個小菜,熬幾款補身湯而已。”  

    秋玉白她一眼:“別太自大了,你那點本事要跟紅豆綠豆姐妹倆比,還差得遠,有什麼可誇耀的?!”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因是自幼進府侍候,她在廚藝上,跟玲瓏她們沒什麼兩樣,要她分辨一碗湯的味道濃淡,自是沒問題,但要她親自下廚煮,卻遠不及妹妹了。春瑛這話,好象在打趣她似的。

    春瑛自知失言,忙笑著挽過姐姐的手臂,湊進了小聲對她說:“閒話休提,我見過爹和娘了,也勸過他們。原來他們真的看中了一位管事的兩個兒子,一個是跟著他老爹跑腿的,一個在咱爹手下做夥計,只是還沒定哪一個。幸好我會說話,終於勸動他們,給你在府外頭找一個好人家,而且找到人從後,會讓你先看一眼,等你點頭再去說。可放心了?姐,你這回可得好好謝我。”

    秋玉的臉色先是發白,繼而飛紅,到最後幾乎算是通紅了,咬咬唇,啐了春瑛一口,便撇開頭去不說話,但眼中卻微微露出一絲羞澀的喜意。

    春瑛嘴角念笑,悄悄打量她幾眼,隨手摺了幾枝半開的素jú,打算拿回去替換供在姑太太靈前的鮮花,只覺得今日的素jú比往日更加清香……

    一進院門,秋玉便飛快地將籃子塞給妹妹,逕自跑回房間去了,春瑛拎著東西來到青姨娘房裡,道:“做了一些,但時間來不及,剩下的桂花只好慢慢料理。這是我娘送姨娘的節禮,一點小小心意,請姨娘別嫌棄。”  

    青姨娘見了笑道:“你娘越發客氣了,都是自己人,意思意思便罷了,何必送這麼多……”想想便覺得慚愧:“我原本還想讓太太將你們一家討來,好生看顧呢,沒想到接連發生這麼多事,連太太都……就耽誤了,還好如今他們憑真本事熬出頭了,我心裡才好過些。”

    春瑛心裡念了聲“阿彌陀佛”,嘴裡卻安慰道,“我娘不在意這些的,她還總是跟我們姐弟說,年輕的時候在姑太太面前出差,姨娘十分照顧她呢。”

    青姨娘笑笑,見桂花糕甜香撲鼻,忙道,“拿碟子分了吧,先送一碟到太太靈前上供,其他的叫玲瓏和東兒、jú兒來幫忙分派,送到各處去。我們只留兩碟就夠了。”

    春瑛忙去叫玲瓏她們,玲瓏推說大少奶奶來看表小姐,她要在屋裡侍候,便只有東兒jú兒來了。

    春瑛面對東兒時,仍記得擺出一副臭臉來。東兒撇撇嘴,拈起糕吃了一口,道:“太甜了,小姐不愛吃這樣的。”春瑛涼涼一笑:“愛吃不吃,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的口味?”說罷也不管她的反應,逕自拿起花和一碟糕進屋,任由東兒在身後跺腳。  

    姑太太的靈位擺在廂房右手邊的帷簾後,旁邊隔了一扇碧紗櫥就是表小姐的臥室。春瑛聽到裡面有人聲,便知道是表小姐跟大少奶奶在說話,玲瓏在門口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拿著白瓷碟子,便豎起食指無聲作出“噓”的口形來。春瑛會意地點點頭,放輕腳步轉進帷簾後去了。

    放好供碟,換下萎掉的素jú換上新的,再小心地摘去殘葉,並點上一柱香。春瑛在供案前忙活著,碧紗櫥那頭卻隱隱約約傳來表小姐的聲音。

    “這幾個月……我總算知道什麼是世態炎涼……除了外祖母和舅舅,這府里也就是大表哥和大表嫂真心待我了……”

    “表妹千萬別多心,只不過是快過節了,大家都忙得很,才稍稍冷落了這頭……”這是大少奶奶在說話。

    表小姐冷笑:“我還分得清真心假意。大表嫂只需看有些人從前待我是什麼態度,再看如今待我又是什麼態度,便知道了。我不忍心叫外祖母傷心,只有對著大表嫂才敢說兩句心裡話,大表嫂也不必擔心會有人亂傳出去。我手底下的人還沒這麼糊塗!”

    春瑛大汗,猶豫著是不是該退出去?不過自己本不是有意偷聽的,主動出去,玲瓏會不會反而起疑?

    表小姐繼續道:“大表嫂不必擔憂,我不過是因年紀小,外祖母又傷心於母親病逝,方才寄居在此幾年,替母親盡孝罷了。等我除了服,自有我的道理,難道離了這府,我就真沒有依仗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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