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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媽媽看著女兒翻動著各色料子,不停地說著這個好、那個妙,哪個又適合做什麼,不由得眼花繚亂,但看到那光滑柔軟的綢緞,她心裡又無比歡喜。如今能光明正大地把綢緞穿出來,又不用擔心料子太貴了穿不起,隨便想穿什麼就穿什麼,真叫人舒心得很。她捱起石青料子一角睨了幾眼,道:“色太深了,小虎還小呢,那個寶藍的給他,還有這個綠色的,你先給他趕製出耒,讓他穿著去拜見老師。這個是什麼綢?瞧著怪好看的。”
“這個是蘇州本地產的春綢,又叫線春,正好拿來做春天的衣裳。娘要是喜歡,我做完了弟弟的,就替娘做一件。”
“那就做一件褙子,你也做件襖兒吧,換一個顏色,要嬌嫩些的,瞧你穿的都是什麼衣裳,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體面些。”
春烘無奈地看著身上的淺綠襖兒、青色百褶裙,知道母親的審英是看不上這樣淡雅的搭配的,聰明地選擇了沉默,手下拖過另一匹料子,又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路有貴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上,看著一家人和樂的情景,心中非常愉快,轉頭對女兒道:“年前不是得了一匹漳絨?你只給我做了一件道袍,便收起來了是不是?”
不等春瑛回答,路媽媽11插了句嘴:“漳絨?我聽說過,叫什麼天鵝絨的是不是?聽說只有達官眚人能穿,咱們也能穿麼?穿穿綢緞就行了,穿這種金貴東西,若是叫官府的人給抓起來,可怎麼辦?”
路有貴挑挑眉,笑而不語,春瑛便道:“娘不必擔心,江南沒京城那麼講究,外頭連一般百姓人家也有穿絨的。爹是要出門應酬時才穿的。”路有貴也道:“如今穿絨的滿大街都是,漳絨不算什麼,雕花天鵝絨都有平民百姓敢穿出來,你就放心吧。”又對女兒說:“剩下的絨料給你娘也做一身衣裳要細細地做預備年下好穿。再遇上這樣的料子,就多留幾匹。到了年底,康哥兒也長大些了,也讓你姐姐一家來住上幾個月,到時候給他們一家也都做一身。”
春瑛笑著應了,想著到時候一家團聚,自然是件樂事。不過,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胡飛,這都大半年了,他也該回來了吧?想到這裡,她便在腦中盤算著,要弄一匹素絨,給胡飛也做一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她這念頭才在腦中轉了兩三圈,前頭店裡便有人來報:“劉家港來人了!”她先是愣了愣,接著便馬上跳了起來。
路有貴忙吩咐那人進耒問話,那人答道:“昨兒傍晚時分,就有靠岸的船隊說看到使團的寶船了,結果二更時,船就靠了岸。早上眾人方才聽說,都鬧開了,小的親自擠到碼頭上問過,確實是朝廷派往西洋的使團所坐的船,聽說帶團的是位老王爺。小的立刻就趕過來報信了。”
春瑛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激動得只喊了聲“爹”,便什麼話都說不出耒。路有貴忙吩咐家人:“快備車!不,備船!我要親自去確認!”
從蘇州到劉家港,坐船雖快,也要花上大半功夫,因此當路家的烏篷船抵達碼頭—附近時,已是過了一畏。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太陽也從東方的雲層後露出了一邊小臉。三月的清晨,水邊還刮著寒風,吹得碼頭邊上停靠的一排大船桅杆吱吱作響。
春瑛裹著厚實的披風,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一角焦急地往外看。她是硬跟著父親過來的,路有貴如今正站在馬車邊上等消息,墨涵與另一個牙行夥計,以及那名在碼頭上打聽消息的僱工便分頭找人去打聽,只是問了幾個人都說不清楚使團的人昨晚下榻在何處,行程又是如何安排的,是不是直接回京復命?還是要在太倉稍做休整?春瑛心裡又是急切,又是激動,簡直沒法在車廂里安心等候回音。
至少過了小半個時辰,墨涵才回來報說:“問清楚了,昨晚是歇在知州府里,只是今兒一早,應天府的人就過來了,打算接溫郡王和使團的人前往休整。如今也不知道出發了沒有,更不知道使團的人是不是全部都要去南京。”他也有幾分焦急,幾年沒見舊主人了,也不知道胡飛此行是否安好。
春瑛一咬牙:“先去知州衙門瞧瞧,若是人真的走了,再去南京打聽!”
路有貴一揮手:“走!”
一行五人又重新掉轉方向,往知州衡冂去了。結果離著1有整整一條街的路程,他們便已看到衙門口處人頭涌涌,熙熙攘攘地吵個不停。
待夥計去打聽了,春瑛等人才知道原來出使的使團成員里,大部分都是江南本地人,其中太倉、嘉興、蘇杭等地的就占了七八十個,連隨團的士兵護衛都有大半是尚京駐軍里挑出來的,因此一聽說使團回歸,那些家眷、親朋便都趕過來打聽消息了。使團成員聽說是家人來找,也都趕出來相見。
一別經年,又是經歷了生死大險的,這一見,便都激動起來,哭的哭,笑的笑,鬧成一團。又因為知州衙門太小,本地官員生怕人群打攪了溫郡王的清靜,只肯讓眾人在衙門前的空地上說話,因此才會把一條街給擠滿了。
人實在太多了,離得遠些還好,一靠近,就連路都幾乎走不了。春瑛見在場的人里,有許多婦孺,便也顧不得許多,逕自走下車來,遙望一眼人群,深吸一口氣,就要往州衙門口擠,卻被父親拉了回來:“急什麼?!旁邊有茶樓,咱們進去等消息。墨涵去打聽!”墨涵應了聲,拉上僱工一起去了,春瑛只等跟著父親帶著夥計上了茶樓。
茶樓的大堂同樣擠滿了人,路有貴多花了點銀子,才要來一間二樓的雅間,進去坐下,把小二趕走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拿起來想喝一口,又忍不住放下,起身往窗邊靠過去。
春瑛就倚在窗邊,緊緊盯著州衙大門,生怕錯過了每一個從裡頭出來的人。路有貴道:“閨女,過來吃口茶,一有消息,墨:a,就會耒報的。他人在這裡,還怕他跑了不成7”
春瑛只是叮著衙門口看,忽然,她瞥見墨:a,從台階下衝上大門前,大哭出聲,不由得渾身一震,睜大了雙眼,名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上前將墨涵扶住,兩人對著拭淚。那人身上穿的,分明就是她親手做的衣裳
她的心跳頓時加快了,眼前卻一片模糊,忙伸手去擦了一把,想要把人看得清楚些,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抬頭向這邊看過來。那張瘦碩卻精神的臉,分明就是每晚都在她夢裡出現的那個人。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不知為何,眼前總是模糊不清地,伸手一抹,已是淚痕滿面。
“出來了?!哎呀!總算見到了!”路有貴看到胡飛,也高興地拍一下大腿,向他大力抬手。胡飛點點頭,表示明白,又將視線轉回春瑛臉上,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眼中隱隱有淚意。
春瑛看著他與墨涵,擠開人群往茶樓走過來,一直看到他消失在樓下,方才轉過身,走回桌邊,卻只覺得腿上發軟,忙撐住桌沿,連連坐下,身上仿佛沒了力氣般,但心裡卻是悅不出的激動。
咚咚咚,腳步聲順著樓梯傳上來,每聽一聲,她的心就跳快一拍,但一看到胡飛出現在門邊,她卻仿佛聽不到自己的,跳般,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胡飛站在門邊,黑了,也瘦了,但精神卻極好,臉上透著意氣凡發,雙眼緊緊叮著春瑛,竟連路有貴跟他說話,都象是沒聽見般。路有貴叫了他幾聲,他忽然醒過神來,卻沒回應,竟然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抱住了春瑛。
春瑛感覺到胡飛身體的溫暖,漸漸平靜下來,又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了,只是想要開—,仍覺得喉間哽噎:‘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胡飛緊緊抱著春瑛,聞著她發間的清香,只覺得飄蕩不定的心終於安穩下來,“我以後再不走了。我要一直跟你在一塊兒……你不知道,我還以為自己真會死在外頭,那時候,我心裡只想見到你…”
春瑛一聽,眼淚便止不住往外冒:“你遇到什麼危險了?受傷了嗎?生病了嗎?如今好了嗎?”
“沒事,我沒受傷,連根頭髮絲兒都沒掉,就是虛驚一場。”胡飛抱得更緊了些,“回來一看見你,什麼事都忘了。”
春瑛輕輕推開他,兩眼直視他的臉:“你可不能撒謊!別以為我聽了這話就會安心,我可是都聽說了,你們在印度遇上了大危機!”
胡飛笑笑:“沒啥,真的沒啥,倒是那裡的風光不錯,風俗也挺有超,回頭我說給你聽。”
春瑛半信半疑,便聽到父親重重地咳了幾聲,方才醒悟到她和胡飛正抱著呢,忙退開兩步,臉紅紅的低下了頭。
胡飛不敢直視路有貴,也低著頭,期期艾艾、吱吱唔唔:“路…一路叔,方才一時沒見到您一…”
路有貴一臉無語,心中在慶幸方才自己夠機靈,一見這小子往女身上撲就反手關上了門,將墨涵都擋在了外頭,不然這名聲可就好聽了。想剃這裡,他又沒好氣地膀了胡飛幾眼:“既然回來了,就把你們的事兒辦了吧,省得長長夢多!”
春瑛臉更紅了,頭垂得更低,聲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說這幹嘛……該辦的時候自然就……”咬咬唇,窘得不肯再說下去。
胡飛倒是很高興,連不好意思都顧不上了:“正是!正是!晚鄉萬萬沒想到你們會在南邊,還打算要先到莊!1備好彩禮,好一併帶上京城去提親呢,沒想到一一”他搓了搓手,“使團要先在南京休整上十天,方才回京復命,要不……咱請王爺替咱們主婚吧?”
“胡少爺,胡少爺!”冂外有人喊胡飛,路有貴盯一眼小兒女倆,見他們身上沒什麼不妥,方才開門。墨涵一臉莫名地站在外頭,旁邊還有個臉生的中年男子,看那打扮,顯然是達官顯貴家的僕從。
胡飛一見他便笑問:“原來是你?有什麼事?可是王爺有吩咐?”
那人笑著行了個禮,道:“王爺聽說是您丈人來了,特地讓小的請人過去,說是跟未來的親家見見面呢。”
路有貴和春瑛都嚇了一跳,胡飛卻沒事人般擺擺手:“你回去復命,就說我馬上帶人過去,請義父稍候。”
那人又一禮,恭敬退下了。春瑛忙抓住胡飛的袖子問:“怎麼回事?你叫誰義父?”
“是溫郡王,他在路上收了我做乾兒子。這事說來話長,路叔先跟我去一趟,詳細的等回家再說。”胡飛恭恭敬敬地向路有貴行了一個大禮,“路叔莫怪,是晚輩一時激動,失札了。王爺最是和善的。您別擔心,只管隨我去見,王爺若問什麼話,您也只管照實說就是。我在路上已經把春兒的事告訴他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