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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媽媽訕訕地,想起夭折了的大兒子,心裡也不好受,過了半晌,才道:“罷了,找大師的事先放放,我明兒要再試試閨女。我記得春兒不吃豬肝,又怕辣,卻偏偏愛吃街口那瘸子賣的灌腸。等我買上一包回來,看她吃不吃。”拿定了主意,她又想起女兒去洗碗已經洗了很久,便高聲嚷道:“春兒!還沒洗好嗎?那幾隻碗你要洗到什麼時候?!”

    淳英嚇了一跳,快步後退,手拽著袖口匆匆擦乾淚痕,聽到路媽媽似乎要出來了,忙隨手拎起一個木盆,走到井邊打水。

    路媽媽出門見到女兒在井邊徘徊,便皺眉問:“大冷天的你不進屋,在這裡做什麼?”

    淳英已經想好了應對:“我想燒些熱水,給爹和娘洗洗腳,晚上好睡。”

    路媽媽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時候燒什麼水呀?咱家哪有這麼多柴火給你糟蹋?還不快進來!”

    淳英只好放下水盆,低頭小聲道:“我……我只是見爹白天那麼辛苦,腿腳一定很累……娘也四處奔波的……泡泡熱水會舒服些……”  

    路媽媽聽了,心裡一軟,便柔聲罵道:“行了,爹和娘領你的情,這個月剩的柴火不多了,別費這個勁兒!進屋吧!”

    淳英低低應了,忙放好水盆,便隨母親進了屋。

    這一晚上,她都沒睡好。聽了母親那番話,她已經有了打算。就算是對父母撒謊,她也不能讓人知道她不是路春瑛,她不知道自己死了是不是能穿回去,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絕不能冒這個險!她才不要被自家父母當成是妖魔鬼怪消滅掉呢!

    這麼想著,她暗暗握了握拳,忽然聽到大炕的另一頭傳來路媽媽的輕斥:“半夜三更的,還不睡?!”她忙縮回被窩,閉上眼睛裝睡,心中卻在哀嚎:她連屬於自己的床都沒有,一家四口窩在一個炕上呢,她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才會落到這麼悽慘的田地?

    早上起來,就著冷水隨便洗了把臉,憑她目前的家境,也沒有牙刷青鹽什麼的,只得拿手指充數,嗽了嗽口,又跑回炕上對著一面半清半楚的銅鏡梳頭髮。

    她不懂梳古代髮型,所以取了個巧,梳了兩個羊腳辮,分別編了麻花,再繞個8字環用紅頭繩紮好,劉海和後腦勺的碎發都散著,瞧路媽媽的神色,似乎還算過得去,才悄悄鬆了口氣。  

    她這一天極溫順乖巧,路媽媽叫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跟外人說話,連在廚房燒水時遇上崔家姑娘,也沒怎麼理會對方。她偷偷打量路媽媽的神情,便知道對方很滿意。

    只是過了晌午,路媽媽在院門口不知道跟人說了些什麼,便捧了一碗菜回屋,放到女兒面前,笑道:“你昨晚上不是說愛吃肉麼?今兒特地給你弄一碗來,吃吧。”

    淳英一看那碗裡有幾塊豬肝,有兩塊肥膩膩的紅燒肉,還有幾塊粉紅色的圓柱狀物體,看著有幾分象豬大腸,裡面還塞了些紅紅粉粉的東西,就猜到是昨晚所說的灌腸了。她心道“來了”,臉上擠出笑臉:“太好了!娘,您也吃吧?”

    “娘不餓,你吃吧,都歸你。”路媽媽笑眯眯地遞過一雙筷子。淳英膽戰心驚地接過,對著那碗“肉”,吞了吞口水。

    聞著那股豬大腸的味道,她強壓下心頭的噁心感,她討厭豬腸,也從不吃豬肝,對肥豬肉,更是深惡痛絕。但是現在,她必須高高興興地把東西吃下去,就象昨晚計劃好的那樣。

    她先是挾起一塊灌腸,勉強笑著放進嘴裡,頓時有一股辣味直衝上腦門,她死命忍住,嚼了十來下,便吞下肚去。其實平心而論,這灌腸鹹鹹辣辣的,味道還算不錯,只是天冷,東西都涼了,油結得厚厚的,吃著總有一股怪味,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她還要裝出高興的樣子,對母親咧嘴笑道:“好香,辣得真厲害!”  

    路媽媽笑笑:“還有呢,快吃。”

    淳英又夾起一塊肥豬肉,這回只嚼幾口就吞了,滿嘴都是油膩,但到了豬肝時,她怎麼也下不了筷子。

    路媽媽催她:“怎麼了?你不是愛吃這個麼?”

    淳英心一抖,挾了塊豬肝放進嘴裡,嚼了兩口,便哇的一聲流下淚來。

    路媽媽原是一臉嚴肅,被她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我不想吃這個……”淳英丟下筷子,抱住母親大哭,“娘,不要把我趕走,你叫我幹什麼都行,叫我吃什麼都可以,就算我不喜歡,也會吃下去的,你別趕我走……”

    路媽媽手忙腳亂:“胡說什麼呢?我幾時要趕你走了?”

    “你剛才不是去叫人嗎?他們不是來帶我走的?”淳英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什麼都不會做,您一定生我氣了,可是我會好好學的。您不是我娘嗎?我一醒過來,你和爹就說我是這家的人,你們既然認了我,可不能把我丟下……”  

    她拼命地哭,怎麼悽厲怎麼來,反正就是要表明一個事實:她病好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面對父母也心裡沒底,生怕父母是假的,或者會拋棄自己,所以想盡辦法討好,不管自己想法如何,父母叫做的事就照做,父母讓吃的東西就照吃,即使再不願意,也不敢說不。

    她穿來幾天,都還沒搞清楚狀況,所以一直表現得很乖,路媽媽倒沒對她的這番表白起疑心,反而心中有愧,居然沒發現孩子吃往日不喜歡吃的食物,原來只是怕自己嫌她挑食,花了好大功夫,好說歹說,才勸得淳英停了哭聲。

    忽然門口馬嬸走過來道:“觀里的法事停了,趁這功夫帶你閨女過去吧?”

    不等路媽媽回應,淳英便跳起來,躲到母親身後,身上“發起了抖”。路媽媽有些奇怪:“怎麼了?別怕,咱去見見大師,他會幫你祈福的。”

    “不要……”淳英小聲低喃,“會生病的,會死人……”

    路媽媽臉色一變,到門口與馬嬸說了幾句話,後者怏怏地去了,她才迴轉來,將女兒拉到炕邊,哄了幾句好話,再問:“你剛才說……會生病,會死人,是什麼意思?娘怎麼聽不懂呢?”  

    淳英一臉茫然地歪歪頭:“不知道……就是心裡覺得會這樣,好象有誰,就是見了一個叫大師的人,才生病死了的。”

    路媽媽鼻子一酸,低頭啜泣幾聲,哽咽著抱過女兒,道:“我知道了,咱不去見他。”

    淳英窩在她懷中,感受著她的輕撫,心裡卻仍不敢大意。

    到了晚上,路有貴回來,聽妻子低聲說起白天的事,便道:“早說了沒問題,偏你多心!往後可別再犯了!可憐閨女病才好,就被你嚇得不輕!”

    “知道了……”路媽媽有些懨懨的,“不過春兒把針線活都幾乎忘光了,這可麻煩得很,明兒開始,要讓她重新學起來,別的規矩也要重新教一回,不然往後……”

    淳英仍舊躲在窗台下,聽到這裡,她才終於鬆了口氣,環視四周無人,便離開了原地。

    等到有機會獨處的時候,她回頭細想,覺得以後的日子,大概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了。現在的父母跟親生父母再相似,到底不是她路淳英的父母。這回是因為偷聽到了關鍵情報,下回可未必有那麼好運,要是再穿幫,想過關就難了。恐怕,她從今天開始,都要全身心地將自己當成路春瑛,然後慢慢地,不引人察覺地,向本來面目轉換。  

    接下來幾天,路有貴夫婦也察覺到,過去那個沉默呆滯的女兒似乎又回來了,曾經的活潑幾乎消失不見,幸好貼心這個優點留了下來,時間長了,也覺得女兒現在更乖巧更讓人省心。路媽媽再也沒逼女兒吃過什麼討厭的食物了,但隔幾天就會買上兩塊灌腸,讓淳英——現在的春瑛——吃得面有菜色。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街上有燈會。春瑛對古代的元宵燈市挺好奇的,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來,見父母都高高興興地,才稍稍表示了一點興趣。結果路有貴大手一揮:“今晚咱一家子看燈去!把兒子也帶上,不過要看好了,別讓拐子抱走。”

    路媽媽笑著應了,又說:“晚上我跟幾個老姐妹走百病,春兒也去,病了這麼久,也該去去病氣!”

    春瑛應了,有些好奇地問:“什麼是走百病?”

    路媽媽正要回答,卻聽到院裡忽然傳來一陣慘叫,接著便是喧譁聲。路家全家連一歲的小虎(被母親抱著)在內,都齊齊聚到窗前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個男人衣衫不整地從東廂的崔家屋子裡竄了出來,身上臉上都是水,十分狼狽。他回頭對著崔家的門大罵,什麼“婊子”、“小娼婦”的十分難聽。崔家姑娘摔了帘子走出門外,也不說話,只拿一對黑漆漆地眼盯著他看,看得他越罵聲音越小,終究沒了聲響。  

    男人打了個冷戰,強自道:“崔丫頭,你這是做什麼?論輩份你還要叫我一聲叔呢?誰教得你這麼無禮?!”

    崔家姑娘冷笑一聲,將一個小包裹摔到他跟前:“那還真是謝謝您了,叔!只是這東西,我們受不起!”

    包裹外的布鬆開了,隱隱露出裡面的東西。春瑛遙遙望去,看到是兩塊布、一盒脂粉、三四根銀簪子,還有幾塊碎銀。

    崔家姑娘身後的門帘一動,走出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來,正是她的母親崔寡婦。

    第一卷 春臨 七、人人都過得不容易

    崔寡婦年約三十來歲,皮膚白晳,眉間微蹙,帶著幾分憂鬱與悽美。她長相頗為秀麗,可以看出十年前必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長年清苦,讓她臉色變得青白憔悴,但眉眼間仍不減麗色。她身形瘦削,穿著一身月白衫裙,纖腰盈盈一握,跟女兒站在一起,遠看就象姐妹倆似的,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意。

    她眼下臉白得象一張紙,怯怯地伸手拉了拉女兒的袖子:“曼兒……”崔家姑娘卻沒理會,使勁兒抽回衣袖,兩眼瞪著面前的男人,冷聲道:“東西你拿走!我們用不著!”

    那男人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彎腰將小包裹的東西拾起揣好,又偷瞟了崔寡婦一眼,滿臉都是不甘心:“又不是第一回了,知道你得了府里的差事,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用得著這般端架子麼?等你進去了,還不知道會便宜誰呢!”

    崔家姑娘臉漲得通紅,伸手拎過門邊的掃帚,就要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崔寡婦低呼一聲,想要上前攔,腳下頓了頓,卻又轉頭用手帕捂著臉低聲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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