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頁
十兒重重點頭,又嘆道:“青姨娘平時看著是個念佛的善人,其實也夠心狠的,那鐲子可是上好的和田玉,說踩就踩了,還有表小姐,東兒侍侯她多少年了?說棄就棄了,咱們還是要小心些的好。”
春瑛沒吭聲,換下比甲和裙子睡下。
其實站在表小姐霍漪的立場上來說,她的確不容易。父母早死,叔叔是個死硬的清高派,弟弟又太小,外祖母和舅舅對她雖然不錯,可總想著要把她和三少爺配對。太太安氏一直圖謀霍家財產,至今霍家還有好些產業在侯府手上呢,平時見了霍漪,也是冷冷淡淡的。霍漪要是真的嫁進侯府,有這麼一位婆婆在,還不知道會怎麼死呢,她只是要為自己擺脫不滿意的婚姻,追求幸福而努力,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以她一個千金小姐的身份來說,忽略身邊丫頭的想法,也是正常不過的了,哪個千金小姐不是這樣的?就算是林妹妹,也只是跟紫鵑要好,對雪雁可沒親近到哪裡去。
然而,理解歸理解,春瑛還是沒法喜歡她。表小姐追求幸福,這沒關係,但她能不能做得更隱秘些?考慮得周全些?對身邊的人,能不能再關心多一些?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能無視近身丫頭的想法吧?世上哪有那麼多忠婢?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也得要有相應的智慧和手段才行!
春瑛打了個哈欠,一翻身,睡了。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四章 所謂忠婢(四)
東兒失蹤了近一夜,直到天亮後小院開門,才由兩個婆子送了回來。
據其中一個婆子說,是打更巡夜的王老頭路過一處夾道時,無意中發現東兒窩在角落裡偷偷地哭,見是個年輕姑娘,又是丫環打扮,不敢大意,忙上報了二門。二門的婆子來了一看,認得是表小姐的丫頭,便將她押到上夜的屋子裡,問她是怎麼回事,東兒只是哭,半個字都不肯說,婆子們沒辦法,兼而又見她不是侯府的丫頭,便一天亮就將人送回來了。
青姨娘早起匆匆梳洗過,掛著一對大黑眼圈,非常和氣地謝過了來人,還叫小丫頭拿了一串錢打賞她們。兩個婆子笑得眼睛都彎了,說了一堆好話才離開,並且很有眼色地沒有多問不該問的話。
等人一走,青姨娘就拉下臉,狠狠地瞪了東兒一眼,喝道:“你還有臉回來?不過是打碎了一隻鐲子,老實認了,領了罰也就完事了,偏偏逃出去,還叫這府里的人找到,真真丟盡了我們霍家的臉!”
東兒一陣愕然,聽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青姨娘卻沒給她詢問的機會,直接下令:“還不快給我進屋見小姐”還給迎出門來的jú兒使了個眼色。
jú兒腳下有些遲疑,望著東兒的目光又是埋怨又是憂心,閉閉眼,移開了視線:“東兒,快進來吧,你好好跟小姐說,小姐……未必會怪你。”
東兒臉色更蒼白了,緊緊咬住下唇,顫抖著慢慢往上房走。
四周的丫環們見了這個架勢,很是好奇,偷偷交頭接耳地議論,不知這位表小姐跟前最有體面的大丫頭犯了什麼錯,眼見著青姨娘和jú兒進了屋,反手便關上門,大熱天的居然連窗子也沒開,竟是不讓屋外的人看到一點情形,好奇心就更重了。
她們討論一番後,發現事情的源頭很可能是在昨天晚上,東兒一晚上沒回來,而夜裡上房關門閉戶的,必是出了大事,當時在上房的春瑛和十兒,說不定知道實情。於是幾個丫頭商量過,就把小蓮花推了出來,讓她去春瑛和十兒那裡打聽,到底東兒是出了什麼。
春瑛雖然挺喜歡小蓮花,卻也知道這種事絕不能叫她知道,便笑著說:“她們霍家的事兒,咱們還是少管的好,管得多了,她們要多心的,以為咱們是故意打探,你何苦因為一時好奇,就叫人生了戒心?”
小蓮花大吃一驚:“真……真的這麼要緊?”
十兒捧著一堆粗布走進來,道:“其實說白了,也沒什麼要緊,東兒打碎了青姨娘心愛的鐲子,怕被表小姐和青姨娘責罰,就躲起來了,說起來真是笑話,不過一個鐲子,了不起挨上幾板子,也就完了,偏偏東兒膽子小,在外院躲了一夜,反而大大地違了規矩,還叫我們府的人看了笑話,表小姐和青姨娘哪有不生氣的?看東兒平日那樣得意,我倒要看看,這回她要怎麼丟臉呢!”說罷回頭與春瑛對視一眼,春瑛心領神會地笑了笑。
小蓮花恍然大悟,而趴在窗台下的一干丫頭也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沒跟她們混在一塊兒,卻也站在邊上旁聽的銀環與杏紅卻若有所思,後者嘴快地冒出一句:“若只是這樣的小事兒,為何昨兒夜裡上房關起門來商量了半日?姐姐們不是哄我們的吧?”
十兒皺著眉頭走出來,唬得那些丫頭忙站起身垂手肅立,十兒厲聲一眼掃過去,罵道:“瞧你們象個什麼樣子!叫你看見了,還以為我們侯府的丫頭也是沒規矩的呢,還不快回去幹活!”
小丫頭們畏畏縮縮地去了,但桑兒卻晃了過來。
她與春瑛、十兒是同期入院,又和她們混熟了,也不會怕她們的黑臉,笑嘻嘻地挽住十兒的手臂,將她拖回房裡,道:“行了,知道你們是有頭有臉的大丫頭了,別理那些小蹄子們,跟我說說吧,究竟那個東兒是鬧了什麼笑話?咱平時沒少受她的氣,說出來也叫我樂一樂?我絕不會告訴別人!”
這話春瑛只能信個三成,畢竟桑兒是太太安氏里調過來的,雖然這幾年瞧著沒什麼不妥之處,但也難保她不是個深層的無間,於是便笑道:“十兒可沒說謊,只不過昨兒晚上咱們發現她不在屋裡時,還以為她是做什麼醜事去了,表小姐也有些慌張,叫我們瞞著人不讓外傳,免得壞了霍家的名聲。後來青姨娘說了,才知道只是打碎了一隻鐲子。表小姐大概很生氣吧?又丟臉,咱就別多嘴了,叫她知道我們在私下議論,說不定會發火呢。”
十兒眼珠子一轉,附和幾句,算是坐實了這個說法。桑兒半信半疑,但細想想覺得也對得上,便取笑一回,才各自散了。
此時在上房內,卻是另一個情形。
東兒跪在地上哭道:“小姐饒命,奴婢真的不是背主……奴婢只是……只是……覺得小姐跟三少爺成親,日子會過得更好,所以才……才跟張嬸子抱怨一聲,讓她以後別再把顧少爺的信傳進來了……但奴婢真的沒說出顧少爺的名字來!舅太太問時,奴婢也只是說……說小姐看了外頭來的信……興許會改了主意,不再樂意跟三表少爺定親……奴婢萬萬沒想到,舅太太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她叫人去查問時,奴婢也是嚇壞了,後悔不已,只覺得沒臉見小姐了……”
霍漪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任憑東兒在腳邊如何哀求,都沒有反應。青姨娘氣憤地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小姐的事,幾時輪到你來管了?小姐的親事,自有二老爺、二太太做主,不然也有這侯府的老太太和侯爺過問,哪裡輪到你一個小丫頭插手?”
東兒哭道:“奴婢也是一心為小姐著想,二老爺只想著自己的學問和名聲,二太太只想著二老爺,老太太、侯爺雖好,卻是外姓人,管不得小姐。奴婢是實在沒辦法了,不能看著小姐犯糊塗,才多了一句嘴的……顧家再好,也不比不得侯府,單說他家侍候的人,全家上下也不過二十來個,顧太太只有兩個丫頭,還得自己下廚做飯,做衣裳給顧少爺,小姐從小到大,身邊侍候的就沒少過八個人,真要嫁過去了,如何過得慣?若是嫁進侯府,無論舅太太如何,至少老太太和侯爺是心疼小姐的,三表少爺的性子又好,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二小姐三小姐,都是混熟了的,小姐斷不會受委屈。況且留在京中,又能照顧小少爺,又離二老爺近,有娘家可以依靠。小姐,奴婢當真是為您著想呀……”
青姨娘氣得臉都白了,顫抖著指住她道:“你這丫頭,還敢狡辯?!你跟著小姐在這府里住了這麼久什麼事兒沒見過?你若不是對三表少爺上了心,想著攀高枝做姨娘,犯得著巴巴兒地跑去說嘴麼?舅太太待小姐如何,你會不知道?居然還敢到她面前說小姐的閒話,你還有臉說你是為小姐著想?”
東兒害怕地縮了縮腦袋,臉上的淚水鼻涕都糊成一團:“姨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想到自己信錯了人,反累得小姐被安氏捉住把柄,小姐倒了霉,自己又怎會有好下場?一家子的前程都沒了,她心中一陣傷心絕望,乾脆伏到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jú兒與她多年姐妹,見她哭得這樣慘,也紅了眼圈,低頭走近霍漪,哀求道:“小姐,東兒……也是一時糊塗,如今事情也補救回來了,求您看在她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青姨娘兩眼瞪過來。她頓時不敢再說下去。
霍漪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罷了,我也不罰你,收拾收拾行李,巳時六刻(上午十點正)蔡總管循例會派人過來,你就跟他回去吧,我這裡是再不能留你了。”
東兒一愣,哭得更大聲了:“不,小姐,你打我吧,你罵我吧,你怎麼罰我都行,千萬別把我攆出去,求您了,小姐”她是小姐跟前的大丫頭,向來有體面,又是默認了要陪嫁的人,這一被攆,不就等於說她是犯了錯被厭棄了麼?她還有什麼臉面?只怕連父母都沒法見人。
霍漪淡淡地轉開頭:“你跟我不是一條心的,留你下來也是無趣,況且我不知道你幾時又有了別的想頭,覺著是為了我好,便把我賣了。你若是聰明,便安安靜靜地走吧,回去以後,叫你父母按著你的心意,替你尋了好人家。往後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東兒還在哭,霍漪私自起身走回裡間,在妝檯前坐下,青姨娘便斥道:“還鬧什麼?小姐已是開了恩了,再不老實,別怪我下狠手。”
東兒哭聲一停,轉為小聲抽泣,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兩眼楚楚可憐地望向青姨娘,見她不為所動,又朝jú兒露出哀求的神色。
jú兒咬著唇,心中猶豫萬分,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勸她:“來日方長……出去了,也未必是壞事……”東兒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咬牙道:“想不到你是這樣無情的人,十幾年的姐妹,你就不能替我說幾句情麼?”jú兒頓時紅了眼,只覺得滿腔委屈。
十幾年的姐妹又如何?她苦口婆心相勸,東兒可曾聽進一句半句?還騙了自己,做出這種事來,事後還嘴硬。小姐只是攆人,已是罰得輕了,她若再幫著說情,焉知小姐不會一時惱怒,把她也攆了?她們說到底中介丫頭罷了,就算有私心,也不能瞞著小姐,跟小姐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