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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副乖巧孝順的模樣,叫屋中知道他從前真面目的人大跌眼鏡,暗地裡想,難道這幾年清靜日子,真的讓他改過了?春瑛等人持懷疑態度,安氏更是不以為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敞兒這是什麼話?都是一家人,老太太、侯爺和我都是極關心你的,說什麼驚動不驚動呢?有事就該告訴我們才是!你的身子要緊——如今可是大好了?我瞧著你氣色還不錯。”
李敞一點也沒有被揭穿的尷尬,反而一臉孺幕地望著老太太道:“孫兒進城時,還覺得有些頭暈、盜汗,身子虛弱,幾乎要栽到地上,可是回到家,一見祖母,就什麼不適都沒有了,滿心都是歡喜,如今孫兒精神好著呢!”
春瑛聽了,只覺得胃中翻滾,一旁的東兒臉上怪異,連一向鎮定的霍漪都低下了頭,拿帕子輕拭額角。荊氏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然後狀若感到地眼含淚光,用手帕捂住口鼻。
可老太太卻感動了,這個孫兒一向是她所寵愛的,又懂得討自己的歡心,雖然前些年他犯了糊塗,做了幾件讓她大失所望的事,但他對疼愛自己的老祖母,還是很親近的,不是嗎?只要孩子能學好,就不枉她怎麼多年來對他的疼寵了。
她忍住淚意,抬手將孫子招到面前,細細端詳他瘦了一圈的臉龐,幽幽嘆了一聲:“我的敞兒吃苦了。”李敞立時跪在她面前笑道:“敞兒不苦,敞兒如今懂事了,再不會惹祖母生氣!”“好,好……”老太太輕輕拍著他的手,轉向安氏,“敞哥兒的屋子可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可安排妥當?你經心些,別讓這孩子為小事費神,他今年可是要參加大比的!此事關係到我們侯府的臉面,不得有失!”
安氏心中雖然不快,但還是按捺下去,微笑道:“敞哥兒回來得早,屋子雖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卻只挑了幾個,媳婦兒還沒來得及一個一個細看呢,也不知道中不中用,不如媳婦兒從院裡先調幾個過去使喚著,等那邊挑好了人,再送過去?”
李敞笑道:“母親不必費心了,不過是幾個使喚人手,能做活就行。再說,母親親自挑的人,自然個個都是好的,怎會不中用?”
安氏眉角一跳:“若是從前倒還罷了,如今你科考要緊,若是服侍的人不夠用心,就會誤了大事,怎能隨意?我身邊的丫頭,雖然笨笨的,卻還知道怎麼服侍,也不是不懂規矩帶壞了少爺們的人,因此讓她們來服侍你,我反而放心些。”
老太太一聽,便不由得想起了眼前這個孫子,從前是個風流種,年紀輕輕就收了好幾個屋裡人,也沒見有生養,反而耽誤了讀書,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被趕到莊裡去修身養性,當即便道:“這話說得是!服侍敞兒的人,須得好好挑一挑,不說如今他要備考,須得養精蓄銳,光說他快要成親的人,身邊的人不懂規矩,新人進了門,也會笑話!”又吩咐丫頭:“瑪瑙帶幾個人,和太太派過來的丫頭一起,過去侍候二少爺幾日,等映月堂的人都配齊了,好生教會她們規矩,再回來。衣食住行都要經心些,若二少爺有什麼不適,立時就要來報!聽清楚了?!”
瑪瑙忙應了,隨即侍立在李敞身後。李敞頓了頓,展開笑臉對老太太道:“謝祖母恩典,其實只要把從前侍候孫兒的人調回來就行了,勞動祖母身邊的姐姐們,孫兒實在心中不安……”
安氏柔聲道:“敞哥兒這是什麼話?你從前的人那般不中用,怎麼讓他們回來?況且當中的南棋已給了你霍家表妹,她家裡又給她說了親,不好再回來服侍你,剩下的,便是織畫了,她倒還老實,不象其他幾個,通沒守住。老太太既有安排,你只管接受就是。今科定是要蟾宮折桂的了,到時候大小登科,家裡自然會給你安排好的,你愁什麼?”
李敞還想再說話,安氏又開口了:“老太太,敞哥兒看著累了,他身子又不適,還是早早讓他回屋歇息去吧,有什麼話,明兒再談不遲。瞧孩子這個模樣,真叫人心疼。”
老太太這才想起:“瞧我這個記性,居然忘了!”她摸摸孫兒的臉:“好孩子,去吧,好好梳洗了,吃過飯,便睡一覺。回頭我叫人去找平日給我看病的羅太醫,他醫術好,最是穩妥不過,讓他來給你看診,有什麼病,得早些治好了,才讓人放心!”
李敞乾笑幾聲,心中暗叫不妙,生病不過是個藉口罷了,那羅太醫脾氣耿直,不會作假,叫他揭穿了,面子可不好看。
安氏卻想,老太太這是在疑她吧?因怕她會在大夫身上做手腳,叫李敞又因病誤了科考,才會特地叫羅太醫來,那人可是誰的帳都不買的,這可棘手了。想想原先的安排,因李敞回來得早,她還未調教好原本計劃派過去的丫頭,既然老太太已派出了貼身大丫頭,自己就先緩一緩吧,免得老太太又起疑心,只是需得防範老太太的人被老二收買了去,與他一個鼻孔出氣。
這麼想著,安氏便吩咐身邊的石榴和瑪瑙一起服侍李敞回院,又連聲吩咐外院去請羅太醫,廚房準備清淡有益的飯食,針線房立刻趕製新衣,連外頭大書房的人,也得了將筆墨紙硯與各種經史文本準備好送到映月堂的命令。老太太在一旁聽著兒媳發號施令,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裡間的小姐們重新回到堂中,宜君迫不及待地跑到祖母跟前賣好,又夸哥哥長進了,今科必定高中,其間免不了奉承了祖母幾把,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倒是荊氏小心探問了幾句,提到范小姐是否真的留在府中住著,飲食上有沒有什麼講究,針線上人要給家中姐妹們裁新衣,是否需要給范小姐預備。
老太太忙連聲吩咐了好些話,著重強調這范家與尋常官家不同,又是親戚,需得用心招待。看得安氏在下面心酸不已,見宜君興奮地對老太太和荊氏提到范小姐的喜好,居然事事清楚,平日也不見她對自己如此用心,更是心中暗怒。惜君坐在邊上,察覺到她身上的冷意,竟然微微發起了抖。
霍漪淡定地等丫頭們上來倒茶,又拿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才回頭低聲吩咐道:“春瑛,你回院去,跟jú兒說,把我架上的那座金魚戲藻的珊瑚硯屏用錦盒裝了,寫個帖子,等吃過晚飯,你便將東西送到晚香館去,對范小姐說,那是我的見面禮。到時候見了范家人,需得客氣。”
春瑛心中一動,屈身應了,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沿著走廊往小院走,心中卻在暗忖,表小姐這麼早就決定給范小姐送禮,究竟是打了什麼主意?
照著表小姐的吩咐準備好,春瑛見無事,便返回老太太的院子回話,還未進門,便已聽到堂中笑聲不斷,好不熱鬧,走得近了,見院中站了好幾個陌生的丫環婆子,其中有個眉眼頗為清秀,一看就知道是機靈人的,還特地回頭打量了她幾眼。
春瑛猜想,定是那位范熙如小姐到了,這些人想必是她帶來的,於是忙走進屋中,悄悄回到霍漪身邊,低頭回話:“東西已備好了。”霍漪微一點頭,繼續笑著聽對面的人說話。
春瑛這才有空打量那位范小姐。只見她穿著杏色的繡花上襖,粉橘色的纏枝蓮花紋緞裙,盤著姑娘家的雙鬟,發間只插了幾朵與裙子一般顏色的絹花,垂下三兩串水晶珠子,整個人就象是一顆水嫩嫩的桔子,園臉蛋,大眼睛,抿唇一笑,微微露著一絲貝齒,便帶了無限的天真甜美。雙眼極靈動地一轉,便湊到老太太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捂著嘴一笑,眉眼都彎成了新月般。
老太太樂得見牙不見眼,笑道:“你這丫頭,從小兒便是這般會哄人!怎的大了還這樣不長進?”
宜君拍手道:“祖母說得好!可不就是不長進麼?”她指著范熙如說:“熙如姐姐,這可是老太太說的話,你再不能欺負我!”
那范熙如一扁嘴:“你才欺負我呢!”又一邊拉著荊氏,一邊拉著安氏,問後者:“太太,你給我評評理,我只是說了實話,老太太跟上回見面時相比,真的一點沒變!宜君妹妹卻說我不對,哪有這樣的呀?!”
荊氏笑道:“她說得不對,我替你說她。”
安氏卻早已僵住了。這是什麼意思?范家的女兒幾時跟她這樣親近了?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七章 范家人
安氏一時反應不過來,沒接上話,而且目光直盯著范熙如拉自己的手,臉上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什麼不合情理的東西。場面冷了一瞬,離得最近的荊氏心中暗暗吃驚,疑惑太太怎麼忽然失禮起來,忙迅速瞧了老太太一眼,果然看到她臉上微微浮現出不豫之色。
春瑛在旁邊倒是打起了精神,心想難道好戲就要開場了?不知那范小姐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會不會生氣?
出乎她意料的是,范熙如一點都沒覺得尷尬,反而笑得一臉得意地沖宜君道:“瞧見了?連大表嫂也站在我這邊呢!”
宜君心裡正為安氏冷淡的反應惹惱了老太太而暗自高興,聽到范熙如的話,表情呆了一呆,忽然覺得有些無力。這位范表姐到底是真沒發現太太對她的無禮,還是發現了卻裝作沒發現混過去?看著對方眼中的一派天真坦然,宜君動搖了,撅嘴道:“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是客,大嫂子自然要讓著你!”然後飛奔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孫女兒好委屈!”老太太只是哈哈大笑。
離了范熙如的手,安氏總算反應過來了,暗自後悔,方才的失態只怕都已被眾人看在眼裡,為了避免讓別人以為她不懂禮數,還當想法子努力補救才好。聽了宜君的話,她忙道:“雖是姐妹間的玩笑話,也該有個分寸,知道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不然叫人見了,只當我們家的女兒不知禮數。”
然後又轉向范熙如,滿面親切的笑容:“熙如,你別見怪,宜君這丫頭平時在家,都被寵壞了,見了你,一時太過高興,說話都沒了分寸。她平時倒不至於如此放肆。”
宜君有些目瞪口呆,繼而惱怒,想要反駁幾句,卻又顧慮著自己的生母近年日子過得不易,親哥哥又剛剛回家,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得罪安氏,還不知道會平白生出什麼變數,只得咬牙吞下這口氣,規規矩矩地福身下拜:“是,謝太太教誨。”
安氏心裡滿足了,老太太卻不高興了,覺得這個媳婦今天是怎麼回事?真真是煞風景!二孫子回家的事還沒說清楚呢,她就接連在親戚面前失禮,尤其這個親戚還是原先兒媳婦的娘家人,如今這樣,豈不等於在說,他們侯府有眼無珠,挑了個不識禮數、不會看人眼色的媳婦兒,補上范家那位賢惠女兒的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