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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少寧也不是頭一回來了,老彭開完檢查單,他輕車熟路地自己去了,權微準備當個安靜的跟屁蟲的願望卻被老彭打斷了。
老彭度量大,連被病人家屬誤傷都不會生氣,權微那點不禮貌這會兒早忘了,他招了招手,示意權微過來坐。
“小權,我問你個事。是這樣,我們艾防部呢下個月有個活動,想組織幾個同性社團去他們常聚會的地方做個干預,我看少寧狀態不錯,主要是他治療的態度很端正,你覺得我要是邀請他,他會不會去?”
權微坐過來說:“你剛剛怎麼不直接問他?”
老彭用筆敲了敲桌子,措了會兒辭才說:“嗯……我在這裡已經13年了,對他們這個群體不說了如指掌,但看的應該不算少了,我不說全部啊,但大多數人都會越來越自卑,想藏起來,與世隔絕,你讓他帶著這個標籤到大庭廣眾下去,很多人都沒有這個勇氣。”
權微聽著都替老彭心累:“那我要是說覺得他會去,實際上他又不肯去,那我倆不是白聊一通麼?”
老彭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怎麼就白聊了,你這不是知道了麼?少寧回來了我會徵求先他的意見,你呢,回去以後也幫我勸勸他,他還很年輕,我希望他能夠走出來。”
道德高尚的人身上有種讓人折服的力量,老彭就是這種人,雖然默默無聞,但是權微尊敬他,所以他在老彭面前說的都是心裡話,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地說:“你自己勸吧,我勸人一把渣。”
老彭繼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權微還是直搖頭,孫少寧想去就去,他不會去動搖發小的決定,老彭動員不動他,只好敲著桌子喊下一位。
權微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後來才發現他小看了“唐僧”的不屈不撓。
——
楊楨總是忍不住想要低頭去看左腳,他有很多年都沒有像個常人一樣走過路了,昨天渾渾噩噩的走了老遠,都沒有感受到這種暢快,所以黃錦一去上班他就下樓來散步了。
他們住的這個地方叫“幸福花園”,對面的小區裡有個菜市場,早上黃錦帶他去過,楊楨見到了這裡的貨幣,跟他家鄉的銀票差不多。他在小區里繞了一圈,又走出大門,沿著門口的一條街走了很遠。
這裡的商鋪不用牌匾,花花綠綠的很大的一塊,上面寫著超市、銀行和營業廳,成衣鋪大變模樣,還有人站在裡面,車水如龍、高樓大廈,對他來說都是新事物,他看得越多,就越不知所措。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楊楨在一個大型商場門口再次接到了“高利貸”的來電,這次他沒拒絕,按下了綠色的圓圈,然後學著黃錦給經理請假的樣子將手機抵在耳朵邊“餵”了一聲。
對面立刻響起了一聲冷笑:“楊楨,說好的昨天還錢,寬限你的最後一天,怎麼,想驢我?”
楊楨的生存問題都還沒解決,高利貸根本還沒列入考慮之列,聞言只是滿頭霧水,要還錢也得知道債主,於是他說:“您是?”
對面一瞬間有幾秒的沉默,然後就是一聲巨響,之前的男聲咬牙切齒地說:“你跟我裝傻是吧?行,你小子可以!你家裡最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然就小心你的腎!”
話音一落“嘟”聲就響了起來,楊楨皺著眉心,雖然雲裡霧裡,可卻莫名在意“家裡”那兩個字。
同一時間,幸福花園3號樓1007室的大門虛帶著,4個社會人士在裡面亂翻,留著莫西幹頭型的男人一手撐在沙發角落上準備去掀墊子,沒料卻被一聲悽厲悠長的慘叫占據下一秒。
嗷——咯咯——
第8章
楊楨不會打的、坐公交,走回租房的時候,城裡的燈火已經很輝煌了。
黃錦比他先到家,面對一扇被撬開的門和滿屋子狼藉,根據他遭賊的第一反應,黃錦衝進臥室檢查完自己的物品,立刻選擇了報警。其他東西就是亂了壞了,都不是很要緊,要緊的是他的筆記本電腦和畢業證原件不見了。
掛掉電話後黃錦心慌意亂地在臥室里崩潰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沒看見腦缺血的楊楨,他衝到loft上層,發現屋裡的凌亂比他房裡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空無一人。
也是,他心想要是楊楨在家裡,小偷也不敢光臨了。
說曹操曹操到,黃錦的樓梯下到一半,正好跟推門進來的楊楨碰了個正著,他鬆了口氣心裡又一緊,連忙告起狀來:“楊哥你去哪兒?家裡進了小偷你知道嗎?”
楊楨提著個塑膠袋,裡頭裝著毛筆、墨水和二兩壽眉,這是他一下午採購的成果,毛筆的毛摸著很奇怪,他要墨塊店家說只有墨水,陳年的壽眉也非說是今年的新茶,按貨論價是他的強項,只是他初來乍到,難免多說多錯,就也沒還價。
楊楨在屋裡掃了一眼,沙發翻了、杯子碎了、各式櫃門都開著,還有幾隻手掌長的、有點像長脖子雞的東西散在地上,色澤鮮黃讓人想忽視都難,一股虛無縹緲的壓迫讓他感覺呼吸困難,他暗自嘆了口氣,臉上一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嗯,我知道。”
一般人看見屋裡這樣也能明白是進了賊,黃錦沒有多想,將樓梯扶手捶地“砰砰”作響:“日他爹,我已經報警了,你快上樓看看有沒有丟什麼值錢的東西。”
楊楨無所謂地說:“就是丟了什麼,我也一定不知道,你呢,丟什麼了嗎?”
黃錦想起他的病情,登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尷尬了幾秒,說完自己的損失後還是勸道:“我覺得你還是去看看吧。”
楊楨沖他微笑了一下,心事重重地上了樓,他生氣歸生氣,無奈也無可奈何,可更多的卻是不知該如何向黃錦交代。
他因為不清楚這裡的刑罰,所以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欠了那個打電話恐嚇他的人的錢。
如果真有其事,按照他們中原的規矩,除了要上衙門挨板子、坐牢,出獄之後還得去債主家裡役身折酬,也就是幹活抵債。要是敢逃跑,打出屎尿的都有,所以借錢不還的不多。
章家的牙行也做賒當的業務,所以他十分重視債務人還錢的能力,就是從沒想過自己一覺醒來,竟然也變成了一個老賴。
他在臥室里看了一會兒,很多東西都叫不上名字,想當然也不知道少了什麼,不過他這次長了教訓,仔細地將物品清點了一遍,然後坐在床上發呆。
黃錦說的報警應該跟報官是一個意思,也許很快他就能知道破門而入的人是誰、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又幹過些什麼,然後弄清了來龍去脈的他,來為前身的過失承擔後果。
公平嗎?其實也沒什麼不公平,因為他借了人的命。
——
從疾控中心回市裡的路上有片草莓種植基地,權微停車摘了個十來斤,他媽愛吃這個。
這一耽擱,回去就遇到了堵車高峰,到孫少寧家的時候就已經7點多了,孫少寧沒有留權微吃飯的意思,權微知道他的心思,將人扔在大門口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