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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微一腳踩碎一片,那種細到鬧市里幾乎聽不見的脆響通過肢體傳到腦海,讓他猛然意識到一年好像又快沒了。
去年他穿過這件T恤也來過這條街,雖然兩件事不在同一天,但也能證明今年的他比起去年除了年紀虛漲,其他都是照舊。
權微平時不太思考人生,但偶爾也會生出一些淺薄的感慨,震驚於日子都這麼單調了他竟然還會嫌短,估計五行是屬龜的。
其實他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樣渴望新的活力和經歷,但現在的日子湊合能過,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這一刻相似的茫然感再度浮起,頭頂的枝條是應景的蕭索,寂寞於是像划過夜空的流星一樣,在權微心裡留了個笤帚尾巴。
同一種視角不一樣的心情,楊楨看見馬路對面有師傅在吹糖人,拿太陽穴走路地看了好幾回。
秦如許住在6棟,候梯間完全在死角里,不跺腳引燃聲控燈就跟小黑屋一樣,楊楨以前住在四合院裡,心想自己有錢都不會住這種地方,可是權微什麼感覺都沒有。
在城市裡打拼生存才是第一要務,有地方住、通公交地鐵、能收外賣快遞基本需求就滿足了,這裡的樓梯間黑歸黑,但其他條件優渥,很多人夢寐以求但是沒錢租。
房子早就不再是讓人放鬆的安居之所,而是一棟讓人勉力強撐的過關卡,有了房就能娶媳婦、上學、搖車搖號。
事態果然不出楊楨所料,秦如許的入戶門開著,這會兒正有人在看。只是人不在客廳里,但在門口能聽見中介介紹的聲音。
“……臥室,面朝東南,房型方正,面積大,一室兩用都沒問題,而且這裝修可以說是非常高檔了,房東要不是急需用錢,這個價位您還真買不到這樣的房子……”
這些都是權微耳熟能詳的句式,他跟中介打了幾年交道,對於不同平台之間的腥風血雨多少有些體會,楊楨拿不到鑰匙,擺明是被人擺了一道。
應該是他打申請的時候,今天這客戶還沒出現,鑰匙閒著也是閒著,然後和興的店裡臨門一腳殺出個看房的,比起自家的收益,對別家的誠信就是狗屁,楊楨會碰一鼻子灰也很正常。
然後楊楨來這裡“看”什麼,權微心裡也有數。
方法可以因人而異,但中心思想應該不會偏離,以牙還牙,他來搞事的。
楊楨從包里拿出兩雙一次性鞋套,給了權微一雙,然後自己套上腳,在開著的門上敲了敲。
藍色的鞋套丑到爆炸,權微斜睨著翻了一面,然後抬頭多看了楊楨一眼。
一般去別人家裡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換鞋,這是習慣也是尊重,雖然房子掛名出售,但作為曾經的私人空間,權微主觀上覺得他要是選中介,也會先選帶鞋套的。
楊楨不靠譜歸不靠譜,但細枝末節里卻總能讓人覺出是用了心的,權微雖然沒說,但這個習性實打實地戳中了他的心窩。
就拿他們一起住來說,楊楨的出現對權微幾乎沒造成什麼影響,用過的廚具他會在吃飯之前洗淨,公共空間也沒有內褲和臭襪子出沒,垃圾他倒、地板他拖,總之目前最佳室友的人設還很穩妥。
權微風馬牛不相及地想了許多,一邊彎腰抬腳地去帶鞋套,這時在臥室里參觀的人聽見敲門聲,先出來了一個人。
掛著和興工作牌的中介看到掛著楊楨,短暫地愣了下之後,憤怒的神色立刻顯露無疑,他嗆聲道:“你誰啊?懂不懂規矩,啊?!”
楊楨春風化雨地打起了招呼:“同行你好,我是安隅的楊楨。”
這時權微套上了裝備,沒用力地在楊楨背後推了一把,將人和自己同時送入了室內。
沒有換了室內拖鞋還在走道里杵著的道理,鞋套也是一樣,而且他本來就是來看房子成色的。
和興的中介本來就氣楊楨不請自來,這一小步的登堂入室又給他刺激了一把,他忍耐似的吸了口氣,舉著食指在空中警告性地搖晃著說:“我知道你是安隅的,但我不關心你是楊楨還是陳真,我就問你一句,你!懂不懂行里的規矩?”
中介這行確實跟逛街不一樣,因為涉及到利益和立場,就是同公司的同事都要藏著捂著,跟死對頭家的員工一起踩盤帶看那就更不可能了,互不相干就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懂,”楊楨眼底有抹淺淡的肅色,臉上卻笑著說,“無賴的規矩是最容易懂的。”
權微已經晃到客廳右邊的沙發那兒去了,聞言很輕地笑了一聲,覺得這句話答得可以說是十分機智了,殺人不見血。
耍賴在前,和興的中介因為理虧先卡了下殼,隨即就被楊楨氣了個倒仰,他聲音拔高地說:“你給我小心點說話!罵誰無賴呢?”
楊楨沒跟他玩文字遊戲,直接地說:“我在罵你。”
中介怒氣沖沖地往門口走來:“你他媽要死!”
大老爺們一對一,楊楨並不覺得自己會打不贏,於是他暫時站著沒動,神態卻陡然嚴厲了起來。
“如果耍賴和威脅是你們最擅長的本事,那你們的客戶真該多去廟裡燒燒高香,讓佛祖保佑自己買入售出的房子不出任何問題,否則領教你們翻臉不認帳的土匪做派只是早晚的事。”
權微從客臥分離的那堵牆後回過頭來,臉上明白地掛上了吃驚。
楊楨一直畏畏縮縮的,脫了高利貸之後到他家裡來,也表現得像個小媳婦兒一樣,權微一直以為這人沒脾氣,這會兒聽他教訓人,其實語速並不快,但就是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然而楊楨的話還沒說完。
“這位朋友,你先別這麼惱火,我並沒有說我來這裡幹什麼,要是我現在退到門外去,說我只是進錯了房門,那你就白氣了一頓。”
“你最好也把手給放下去,我這個人體弱多病,腦子裡現在還有一團淤血,說暈倒就能暈倒,要是趕巧被你碰上一次,正好我這兒還有個人證,到時候萬兒八千的醫藥費就麻煩你了。”
他話音一落,權微本著同住了一陣子的室友的默契,無縫銜接地清了聲嗓子,咳完他就好奇地開始向楊楨靠近,準備問問他今天怎麼這麼大火氣。
權微跟著來,主要是想看房子成色,還有那麼微乎其微的一點次要,就是覺得楊楨太老實,容易被人欺負。
現在看來別人根本沒有他想的那麼無害,不過權微沒發現自己的心情變好了,他不是很待見傳說中的老好人,天可憐見他的室友身上沒那個標籤。
和興的中介氣勢洶洶地衝到跟前,高高揚起來胳膊聽見這話後登時收也不是、抽也不是,自己把自己給撂在了台上。但是沉默會讓他更慫更尷尬,於是他折彎手肘摸了下頭髮,才強忍著怒氣和明知故問說:“那你帶著人來砸我的場子,是什麼意思?”
這時,權微來到了楊楨身邊,而在臥室里試完隔音效果的一對夫妻打開門,忽然從屋裡走了出來。
楊楨飛快地瞥了一眼,發現是一對看起來比自己大一些的情侶,具體沒細看,就轉頭去回答中介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