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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錦外向,一起乾等還沒那麼煎熬,要是換成權微,楊楨想了想那個沉默是金的畫面,覺得還是心領比較好。他有一點餓,然而嘴上不老實地說:“不用不用,我早飯吃的多,現在還沒餓。”
權微看見他不聽擺動的手,忽然福至心靈地意識到一件事,就是楊楨這個貨,好像從來沒有哪一次是直接爽快就答應他的要求的,每回一上來,不是擺手就是婉拒,雖然最後都還應下來著。
權微的手按在方向盤上,握緊又放開,對於腦中剛做出來的總結簡直是耿耿於懷。
“他不想跟你一起吃飯”想法一冒頭,權微就生理性的有點反骨,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在心裡涼颼颼地想道:現在不餓,那一會兒餓了,也沒得吃了。
兩人沒聊頭,楊楨的困意很快就上來了,他每天起得早,收攤了吃一點就要睡覺,這會兒雖然還餓著肚子,但小車微微的顛簸催生睡意,他將眉心揉了又揉,又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才不至於原地睡著。
但周公之力不可小覷,楊楨慢慢地委頓下來,權微的車速稍微降得急一點,他的頭就會猛的往下扎一下。
權微就是不看兩邊的後視鏡,空間裡多出一個人,他也會無意識地看幾眼,旁邊那位困的昏天黑地,眼神已經懵了,哈欠打得眼底直發亮,卻愣是頑強的清醒著,將頭斜靠在開了一半的窗戶邊吹風。
然後權微的人品也是絕了,瞟過去的5眼裡楊楨就打了4個哈欠,看別人打閉眼張大嘴的打哈欠可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體驗,他看不下去地說:“你睡覺打不打呼?”
楊楨的腦子現在是一團漿糊,他聽見問話坐起來了一點,茫然地看著權微反應了得有10秒,接著才用雙手揉著眼睛,邊醒覺邊說:“不知道,沒人跟我說這個。”
權微見他回句話都這麼難,感覺一會兒寫字鐵定更加遲鈍,寫出來的字要是丑到跟自己的水平差不多,那還要他何用?權微看著燈拐了個彎,乾脆將“不知道”當成“不打”聽了。
他不冷不熱地說:“還得有個四五十分鐘,你困了就睡吧,別一會兒糊裡糊塗地給我瞎寫一通。”
既然車主都發話了,楊楨真是困得厲害,就坡下驢地閉了眼,抿著嘴角輕輕地笑了起來:“不會亂寫的,放心吧。”
這人真有意思,楊楨昏昏沉沉地想道,明明心不壞,卻非要把自己裝得像個惡人,像他這種凡事都想給人留好印象的人不是很能理解,與人為善,人與我善,其樂融融的不是更好嗎?
城市裡道路平,權微開車也穩,楊楨帶著一點愉快的思緒,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不過他沒有睡夠50分鐘,心裡繃著一根弦,打了個二十多分鐘的盹兒就醒了。
權微省了一道簡單粗暴的叫醒服務,覺得楊楨挺自覺,他喜歡這種省心的人。然後他也不問人還睡不睡,只是見楊楨睜著眼睛沒打哈欠了,就伸手按開了車載音樂,一陣BGM在車廂里瀰漫開來。
楊楨昔年耳濡目染,多是琵琶玉笛和胡琴,加上他本身是那種安靜的性格,所以現代的歌曲他聽不習慣,有的鬧,有的感覺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哭著唱的他都聽不出感情,楊楨很少聽歌,也不知道音樂的天空有多廣闊。
但是權微放的這個曲調很柔和,哀傷也輕快,聽起來讓人放鬆,特別不像是權微會聽的歌。
然後楊楨聽得正陶醉,旋律忽然就中斷了,車裡安靜下來,他愣了一下,不懂車地轉頭去問權微:“車壞了嗎?”
權微開得好好的,聞言露出了一張冰凍的黑人問號臉:“沒有,怎麼了?”
他話音剛落,音樂切換的時間正好到了,下一首開始緩緩傾瀉,楊楨反應過來自己鬧了個烏龍,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下音箱,笑著說:“剛剛那首歌結束得太突然了,接著又沒有聲音,我以為這個出了故障。”
突然嗎?
權微第一次聽到這首純音樂的時候,也覺得結尾很突然,後來知道了曲子名字,才覺得突兀的結束才是它的靈魂所在。
best moments,最好的時光,就是會戛然而止。
“還聽嗎,剛剛那首?”權微忽然說。
楊楨猶豫了一下,眨了下眼睛,說:“還聽。”
在放的這一首是個女聲的美式唱法,“啊”得高一聲低一聲的,讓他覺得有點緊張。
權微目不斜視地往上調了一首,又在屏幕上點了一下,這首歌就一路放到了家門口。
他自住的這套是個小兩居,從門口入戶以後就是客廳,楊楨進門後在玄關門口站了一下。戶主沒發現他的小動作,自顧自地進了客廳,一頭扎進了冰箱裡。
權微最近愛上了罐頭瓶裝的酸梅湯,他拿出一瓶來剛要關櫃門,又才想起還有個客人,於是又帶了一瓶。
到了遞飲料的環節,他才回頭發現楊楨還杵在門口,看起來特別見外,於是他又有了“不想跟他一起吃飯”的類似感覺,他催道:“進來啊,你打算就站在那兒給我寫嗎?”
楊楨正在環顧室內,權微的房子裝修風格都差不多,現代簡約風,就是戶型上有所區別。
不過這個客廳方正,大小也跟幸福花園那個差不多,當那些鮮黃色的玩具躍入眼帘的瞬間,楊楨陡然生出了一種像是久居過後的熟悉感。
他聽見權微叫他,就立刻對上視線說:“我不需要換鞋什麼的嗎?”
權微揣著兩瓶冰鎮的飲料,再次被他的禮節震了一下,他用一種難得和藹的神情說:“沒那麼講究,直接進來吧。”
楊楨進來以後,立刻被塞了一瓶冷飲,他是喝慣熱茶的人,對冷飲不太感冒,於是一直拿在手裡,跟著權微進了工作室。
工作室是跟客廳截然不同的一方天地,跟整潔沾不上邊,但也許是裡頭全是木作的原因,充斥著一種懷舊的氛圍。
楊楨還沒完全踏進來,就知道自己喜歡這裡。而權微在他前面,很隨便地用腳撥著木屑,動手清理起堆滿雜物的工作檯。
面上全是鑿痕的高腳長條凳橫在中央,凳子腳邊是無數卷木屑,錘子、錐子、刻花刀碼得到處都是,還有很多零碎掛在牆上,木板、弩、砂輪、摺疊小板凳……
在角落上,還有一把中號的老算盤,舊到漆光盡數褪去,露出風化過的滄桑木里。
巨大的悲傷如同巨輪碾壓而來,楊楨情不自禁地走向角落,雙手顫抖地去摸他熟悉到骨髓里的東西。
權微清了會兒東西,感覺身後沒動靜,然後他一抬頭,臉都差點氣大一圈,那個算盤是他爺爺的遺物,他剛要提氣呵斥,噼里啪啦地珠算聲先響了起來。
然後權微就只剩一個感覺了,快。
楊楨失魂落魄地撥著算盤,驀然想起了一位遊方詩人為卑賤的牙商寫下的一句詩。
七子之家隔兩行,十全歸一道滄桑。
第31章
觸景生情,鄉愁,或者說是怪力亂神終於擊倒了楊楨的神智。
他在算盤聲里久久回不過神來,一時根本忘了顧忌這是別人的家裡,和別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