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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什麼就惦記什麼,而且還是他失去的東西,羅家儀相信字如其人,誰的字好他就對人有好感。
離菜場不遠有個公園,每天下午都有位頭髮花白的老大哥用地書筆在水池邊蘸水寫字,筆走龍蛇,詞傾河漢,恣意瀟灑的形態好像時間和年齡根本無關,羅家儀下午沒事,就跟上班似的去旁觀欣賞。
楊楨為了生計,誤打誤撞地闖入了羅家儀的精神領地,現在他看小楊的眼神比看他兒子慈愛十倍,羅家儀將“西紅柿”牌子端端正正地放回原位,抬眼笑吟吟地說:“小楊你還有其他作品嗎,我能不能看看?”
楊楨有點裡外不是人,他是個好脾氣,別人對他禮遇,他很難扮出白臉。
而且他也沒覺得自己的字寫得好,因此羅家儀的猛夸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楊楨到這裡來以後,隨處都是標準模子的電腦列印,很少見到手寫字,沒有對比,在寫字這方面他的覺悟就還停留在中原那裡。
中原沒有電視和網絡,日子寡淡而重複,百姓終日勞作、書生寒窗苦讀、女子早早待嫁,每天能做的事不足這裡的十分之一,做過的事便會更純熟。
和興元里的帳房先生和趙叔,字兒寫得都比他好,苦嶼城裡還有個為人代寫家書的老秀才,一手正書曾經親得禮部侍郎誇讚,稱其為“有神之字”。
再放覽整個天下,那就更加是山外有山了,牙商章舒玉只是個普通人,他的字也是平平無奇的東西,權微的爸爸看得上眼,這是他的榮幸。
就是對權微承諾在先,楊楨心裡為難,撕扯了半天才出口拒絕:“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您別說是什麼作品了,我不太好意思,抱歉羅老闆,沒有了,我平時沒有時間寫字。”
其實他每天都寫,記帳是他當牙商的習慣,前陣子沒帳他就記他的貨車老闆的帳。
這話聽起來有炫耀的嫌疑,不寫都能寫成這樣,寫了那不是更了不得了?
不過同一句話,說出和聽入的對象不同,交談的走向也會不一樣,楊楨的語氣里沒有嘚瑟,羅家儀也沒覺得他是炫技,只是長輩的情懷忽然泛濫,覺得小伙子不容易。
其實讀書人多數真的會有優越感,覺得體力勞動不夠體面,羅家儀直到現在都做不出在菜場大聲吆喝的舉動來,而楊楨一個二十多歲、正談朋友、需要面子的年輕人,卻在菜場給人搬貨,想想都知道是身上的擔子重過了面子。
羅家儀一聽就覺得可惜,不過沒有沒關係,他一點不氣餒,還是笑呵呵地說:“那等你有時間了,跟我交流一下,行麼?”
楊楨其實是想的,權微他爸身上有股文人氣息,像他原來在苦嶼城裡的書生朋友,他暗自嘆了口氣,出於禮貌沒法拒絕,但心裡已經決定“一直沒有時間”了。
羅家儀回到自家的攤位上,因為顧客寥寥無幾,他老婆不務正業,正在跟隔壁攤子的老闆娘聊天,話題不偏不倚,仍然鎖定在昨天的驚魂一瞬上。
只隔一天,菜場砍人事件就上了電視台的“今日新聞”欄目。
主持人在節目裡稱砍人的男子為劉某,在購買裡脊肉的時候因為口角,奪刀揮向豬肉攤的老闆鄭某,鄭某右臂中刀後奮力逃跑,劉某提刀追趕,中途莫名改變目標,砍向了距離他最近的羅女士。
鄭某逃脫及時,右臂連中兩刀,鑑定為輕傷,而無辜的羅女士身中17刀,傷口集中在後背和手臂,最為致命的一刀在頸側,大動脈被破開,要不是搶救及時,很有可能失血過多死亡。
目前傷者家屬正欲拿起法律武器,對歹徒劉某提出刑事訴訟,但也有消息稱劉某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無法承擔刑事責任,詳情請看下期跟蹤報導,最後,在這裡特別感謝兩位見義勇為、事後卻立刻不知所蹤的年輕人。
在與邪惡不期而遇時果斷伸出援手,傷者家屬希望能親自感謝兩位英雄,社會需要見義勇為。
權詩詩光榮得不行,雖然節目裡只有權微的一個背影,但在她看來戲份也很多了,她這大半輩子過去了,都還沒上過電視呢。她是親媽看兒子帥過全世界,還做了個白日夢,想她兒子要是被拍到正臉,分分鐘成為一個網紅不在話下,到時候她的菜就可好賣了。
權微從昨天被大媽們熱議到現在,權詩詩被問了好多遍。
“你家兒子呢,今天沒來了啊?”
“我可看那新聞了,那男的嚇死人了,砍了女的十幾刀,你兒子沒事兒吧?”
“怎麼沒見小權的人?前兒天天來,怎麼做了個好事,還不好意思了。”
權微愛來不來,權詩詩哪兒管得了他,她知道兒子沒大傷也就行了。
然後她跟羅家儀都沒注意到從楊楨開業這天起,權微來菜場的頻率就指數性下跌,幾乎都不來了,不過楊楨不幹了之後,販菜的朋友給權詩詩換了個搬貨的人,一樣管送到攤上。
時間按部就班地向前走,買菜作為日需活動,方便占掉了晦氣的上風,楊楨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蔬菜都是一車出爐,他的品相和別的攤子也沒什麼差別,唯一新鮮的就是他那些毛筆字的小牌子,還是有些人為這個買帳的。不過他初來乍到,沒有固定的回頭客,前幾天的收入不怎麼樣。
剛起步必然會有這種落差,楊楨前生直接繼承的牙行,挫敗感就要更深一些,因此他每天記完帳,就要在空白處批註章家祖上的生意經,用來寬慰自己。
然後這種不溫不火的狀態一直持續到7月的第二個星期五,有人提著一面大紅色的錦旗,高調地停在了楊楨的攤位前。
來人是兩周以前在這裡被砍傷的羅女士的丈夫,他通過社區居委會輾轉打聽到了這裡,帶了錦旗和感謝金,來兌現他要親自感謝救命恩人的承諾。
腹部閉合傷讓楊楨連輸了3天液,他當時還有點心疼錢,現在一個硬幣厚度的牛皮信封被人擱在面前,他又不覺得驚喜了,反而被這份忽如其來的萬眾矚目弄得有點壓力,下意識去看四周有沒有人在拍照。
答案是肯定有,於是楊楨迅速離開攤位進了租用來的倉庫。
權微的警告雖然不夠委婉客氣,但確實有它的道理,楊楨要為自己的安全負責,他得保護好自己的隱私信息。
羅女士的丈夫非常激動,請楊楨務必收下這份小小的心意,楊楨見他態度堅決,又問了職業和家境,得知對方做點小生意,小錢還是有一點,就沒再推諉,他的醫療費是936元,不找零地湊個整,從裡頭抽了兩千。
一千填平醫藥費,一千當做是獎勵,剩下的都退了。
羅女士丈夫看著退回來的信封,不接受地直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錢你一定得收下,不多,也不為別的什麼,就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沒有你,我家那口子就……就真不知道現在是啥樣了。”
“她前天醒了,沒頭沒腦地跟我說,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當時被按在地上挨刀時候的感覺了,她說她心窩上哇涼哇涼的,恨的厲害,要是手裡有刀,也想……不說這個,大兄弟,收下吧,這是哥的心意,咱不能讓好人吃虧,這樣以後就更沒人願意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