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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說“不信”,但楊楨神情之間有種說不出的鄭重,這是一個無聊的問題,但是楊楨為人較真,他會忽然問起這個,一定是有什麼話在後頭。
權微以一種超常發揮的敏銳說:“我……沒怎麼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信不信?”
第75章
“我以前也不信。”
這裡背景嘈雜,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但楊楨覺得適合他,過於安靜的環境會讓他將注意力都放在權微的反應上。並且為了降低這種干擾,他邊說邊往前走去,一直到摸到欄杆才停下來,讓自己的視野里只有茫茫的江水。
楊楨自己都覺得奇怪,他心裡出乎意料的平靜,就好像冥冥之中時機到了,這就是他該傾訴的時候。
腦子裡根本就沒有退堂鼓,楊楨說話的語氣平和,但面由心生,悲不自抑悄然覆了他一臉:“後來眼見為實,找不到不信的理由了。”
權微開始好奇這人頻頻產生這種消極情緒的原因是什麼,他追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楊楨聞言卻忽然轉移了話題:“權微,我們認識多久了?”
權微想聽的事沒有回答,耐著性子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他們是在錦程的售樓處里碰見的,然而開盤具體是哪天他不記得了:“有半年了吧。”
“還差9天滿半年,”楊楨不費吹灰之力地報出了時間,因為後天就是重陽九月九。
這個不會放假所以被現代人普遍忽視的節日之後再過兩天,就是他二十五歲的生辰,沒人替他慶祝,過不過其實意義不大,但他就是惦記,因為那是還屬於章舒玉的東西。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4月6號,我躺在醫務室里,你衝進來問我為什麼放你鴿子,我當時腦子混亂得要命,根本沒法好好回答你的問題,你還記不記得我說了什麼?”
初次見面不怎麼愉快,因此權微的印象比較深刻,他接過話來說:“記得一點,我問東你答西,說話怪腔怪調的。”
“我當時說,”楊楨忽然轉過頭來看他,吐字清晰地說,“客官見諒,我們牙行不賣房。”
回憶一下湧上了心頭,就像第二次看書總有新發現一樣,權微依稀想起那個醫務室的光線很亮,曾經的對話開始在他腦子裡成型。
說來也奇怪,大學時候宿舍里有個喜歡背詩寫詩的大才子,別人肚子裡也確實有墨水,唐詩宋詞張嘴就來,但權微就是覺得這人裝,但楊楨拽古文就沒有這種感覺,語氣、語態和語速都不奇怪,好像他本來就是這麼說話的。
權微笑了一聲,發出了很輕的氣音:“對,是這一句,你還說你們賣大米、炭啊柴的,經營範圍廣得不行。”
楊楨:“你當時什麼感覺?”
權微頓了一秒:“覺得這個人腦子怕是有病。”
楊楨為他的烏鴉嘴點了個贊:“結果沒想到是真的有病吧,除了有病,你不覺得我說話的措辭很怪異嗎?”
權微點了下頭:“覺得,文藝腔,不接地氣,還聽不懂。”
楊楨明知故問:“什麼聽不懂?”
權微:“你們是中介,不是什麼牙行,那是哪兩個字我都不知道。”
楊楨:“牙齒的牙、行業的行,牙行。”
文盲望文生義地說:“牙行是什麼,口腔醫院?”
這想像力也太直球了,楊楨哭笑不得:“不是,牙行是360行里的一種行當,靠口才來撮合買賣,簡單來說就是古代的中介。”
有人喜歡用網絡流行語,相對的有人喜歡返古也沒什麼不對,而且楊楨當時腦子不清醒,胡說八道也正常,權微忽略掉心裡的違和感,誇他說:“你真有才。”
楊楨搖了搖頭,微笑著說:“你看過我的個人調查,有沒有發現我曾經是個理科學霸?”
楊楨的高考理綜是一個碾壓智商的成績,權微還有印象:“有,兩百九。”
楊楨:“那你記不記得我高考語文考了多少分?”
這個就更難忘了,權微當時的語文考了72,楊楨比他還磕磣,他報了個數說:“好像是69。”
楊楨:“可自從我摔到頭之後醒來,直到現在都不會一點理科上的東西,什麼幾何證明、動力學原理、化合反應一竅不通,但要是背個五經三禮之類的完全沒問題,但是這些東西我根本沒看過,你說這是什麼原理?”
權微又不是腦科專家,就是有原理他也不知道,他胡扯道:“大腦不是分很多區嗎,管運動的、管語言的、管智商情商的,可能你就是把管信息處理的那塊腦子給激活了。”
這理由有鼻子有眼,換個真的腦缺血患者來聽說不定就信了,但楊楨無法苟同,因為他是直接換了個腦子,他接著說:“還有啊,我以前性格傲慢、人緣很差,喜歡賭博還敢借高利貸,不會寫毛筆字、不會畫畫、不會記帳、不會打算盤、不會挑酒也不會賣菜,從那次受傷之後改頭換面,一下就都會了。”
“我到海內菜市場的時候,是受傷之後一個月左右,可是你爸說我寫字里功力起碼有十年以上。我算盤打的也不錯,百位級的自問不會比你們按計算機慢。挑酒的功夫也湊合,反正不至於買到假酒。”
權微到現在還沒捉住他想表達的主題,五官不自覺皺了起來,想問楊楨到底想說什麼,但又心疼他那種孤獨的樣子,於是耐著性子沒話找話:“你那次受傷還算是因禍得福,get到了很多別人學都學不好的技能。”
楊楨看著他笑:“可是你不覺得這不科學嗎?什麼技能和手藝,不練個幾年都拿不出手的。”
權微反正是怎麼都有話說:“過度相信科學不也是一種迷信麼。”
這句話正合楊楨的意,他的心跳略微有點加速,他一眼不眨地盯著權微說:“那次在菜市場的小巷子裡,你逼我離開菜市場,說被高利貸找到會被剁手,我反過來嗆了你一句,你還有印象嗎?”
權微對於他吐了自己一腳印象更深:“你說隨便剁,反正也不是你……”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來,目光凝滯而帶上了沉思,同時他本能地察覺到了一點類似於前方高能預警地不詳預感。
後來眼見為實、五經什麼的不看就會、古代的、牙行、重生、改頭換面、不科學、不是他的手……
不是他的,那是誰的?
這瞬間權微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忽然就想起了楊楨床頭那張密密麻麻的小楷名錄,叫什麼他忘了,但是記得“牙行”兩個字,當時因為太詳實,還以為楊楨是要寫小說。
可小說是虛擬的東西,他沒必要這麼代入,說話學古代人,行為也學,現在整個人都竄屏了,說話沒有重點還神神叨叨。
權微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還沒理順楊楨這麼一通的東拉西扯是想幹什麼,對面的人卻已經不打商量地劫走了他的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