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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樓處那次事出有因,我能接受,不算冒犯,你沒冒犯過我,是我對你有成見,我對所有借高利貸的人都有成見。”
楊楨瞬間明白過來,他對自己釋放的那些冷漠和敵意,原來都是因為成見在先。
第24章
附議。
楊楨在心裡說,我也不喜歡欠錢的人。
但借來還魂的身體有筆爛帳是不爭的事實,他沒辦法為自己做辯解,告訴權微他的身體欠了錢,但是靈魂是無辜的。
關於身體的原主人留給他的一切,高利貸、疏遠的同事、冷漠的親情,其實都不太能刺痛楊楨,他一直當自己是一個被迫誤入的“局外人”。
債務他會努力地還,但不是因為他用了這具身體,所以心理上也產生了罪有應得的共鳴,他沒有。只是因為欠債還錢不管是在中原還是這裡,都是天經地義的規則,高利貸的障礙一天不肅清,他就一天不得安寧。
但是楊楨不想還那麼多,一是人的貪性猶如饕餮,永遠不會有飽腹之日,二是他目前還不起,所以他才跑路,而且準備跑到宏哥妥協少賺一點也可以為止。
然後他從幸福花園跑到這裡,跟權微再見又碰見,這緣分不淺,就是有些造孽,打完冷戰開成見,看樣子是很難冰釋前嫌了。
被人這樣直白地告知嫌惡,楊楨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心裡有點猝不及防的難堪,他本來還以為即使不能跟權微成為朋友,但關係怎麼也會比之前緩和,就是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一朝回到解放前。
其實也沒什麼,他在中介公司打醬油那陣子,同事基本都對他有成見,楊楨有時候身心俱疲,不那麼分得清丁卯,也會覺得有些冤枉,但事後想起那些針對都不屬於他,便也很快就會放下。
他心說不要緊,欠高利貸的不是我……但安慰很難即時奏效,又一次的背鍋讓楊楨有些憋屈,他嘆了口氣,迅速理了理情緒,然後抬眼直視著權微認真問道:“既然有成見,那你為什麼救我?”
權微其實沒想救他,但他又不能把手腳伸給楊楨說你問它們,而且結果就是救了,楊楨想跪下叫他爸爸權微都不會拒絕,他隨便扯了個理由說:“不喜歡誰和希望他去死,是兩碼事。”
楊楨一聽也是,危急關頭的很多舉動都是衝動在驅使,跟理智和好惡沒有必然的聯繫。就像他去救那個大姐,也是因為想起了阿晚。
既然權微對他有成見,楊楨也就不笑了,與人交往得有分寸,被嫌棄了還嬉皮笑臉的那是倒貼,他表情平平地問道:“所以你帶我來這裡,不是想去洗澡,而是想對我說這些?我知道了,然後呢?”
權微瞥了眼自己的手肘,不意外地看見泥巴和沙子擦進了表皮,又是血絲又是組織液的看著有點倒胃口。
他心說洗,跟你說完就去洗,打完不帶楊楨去洗澡的算盤,權微這才露了個笑,開門見山地注視過來,他難得態度誠懇地說:“然後我希望你能離開菜市場。”
離你遠一點?跟你保持距離?楊楨心想這都沒有問題,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權微的要求這麼的……別出心裁,楊楨忍了忍,才沒至於回他一句excuse me?
這句話是黃錦教的,說是叫英語,用來表達一種“你他媽在逗我”或是“你是不是傻逼”的意思。
楊楨心想因為對欠高利貸的自己有成見,所以想讓他從菜市場走人?這個理由也太任性了。
根據他們之前打過的交道,鑰匙和順路捎他回家事件,權微不像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人,這個世界有很多的梗,楊楨都聽不懂,為了避免無知造成誤會,他暫時沒給反應,只是用一種探尋的語氣說:“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權微用一種“你看我像嗎”的表情答覆道:“沒有。”
這次他臉上沒有平時那種冷淡的表情,不近人情的氣質褪去之後,竟然是一副認真的姿態。
認真地請自己走人……楊楨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冒犯,但比起生氣他更費解,不知道權微這是菜市場場長的邏輯,還是在以救命的立場對他挾恩自重?
不知道為什麼,楊楨不合時宜地覺得有些好笑,他心想權微一個外行,既不認識菜,在菜場又連個板凳都沒有,有什麼資格讓他走。
再說了,他在菜市場那個攤位雖然簡陋,但上面凝聚著楊楨現在7成的家當,沒開張、沒回本,尋常他不會輕易捨棄。
楊楨亂七八糟地想完,才追問道:“為什麼?只是因為你對借貸的我有成見?”
權微理所當然地“嗯”了一聲。
楊楨差點被氣笑了,他嚴肅起來,語氣正經地說:“那我也不跟你開玩笑,權微,我覺得你的希望有點無理取鬧。你對我有成見,我現在知道了,但是我不會走。我要離開還是留在這裡,都得看我自己的需求,跟你沒有關係,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
他本來要說“走了”,但又覺得不怎麼妥,走什麼走,他不走,楊楨反應神速地換了個自己比較滿意的說法,他說:“回菜場了。”
權微將手一伸,攔住了楊楨轉身面對的路,張嘴就是一波冷嘲:“還回去?回去用英雄。jpg的形式告訴那個胖臉,我在這裡,你快來找我要債是嗎?”
楊楨沒理解jpg的梗,但結合下文猜出了胖臉指的是宏哥,權微一會兒讓他走一會兒又不許他回,楊楨終於失去了好聲好氣對他的耐心,不客氣地回擊道:“不回去,難道跟你一起去洗澡嗎?”
權微本來沒想帶他,但當時沒想起來楊楨回去麻煩更大,他象徵性地猶豫了一下然後答應了。權微將頭往前面一歪,後背離了牆皮又將手往兜里一抄,違心地說:“來的時候不就是這個打算麼,走。”
道不同不相為謀、話不投機半句多,楊楨站著沒動。
權微走了兩步發現背後沒動靜,停下來一看楊楨還杵在原地,表情又變成之前他們互不搭理的那樣了。他哪兒哄過人啊,見楊楨敬酒不吃吃罰酒,登時也毛了,兩大步躥回來將臉湊到了楊楨跟前。
“你是不是覺得,欠高利貸只是你一個人的事,跟其他人都不相干?”
楊楨被他逼得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感覺權微的臉離得很近,他還想往後退,卻被權微搭住了肩膀,面對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楊楨愣了一下,從心地搖了下頭。
他其實一直都惦記著楊楨的父母和黃錦,但為了表達出跑路的堅決性忍住了沒有聯繫,一次心軟可能就意味著功虧一簣。
但他也不能消失的太徹底,這樣容易讓狗急跳牆的高利貸地將債威逼性地推到親友身上,所以6月中旬的時候楊楨用新手機號給父母發過簡訊,給了他們一個假的地址,萬一高利貸來要人,可以用來拖延一下時間。
但是權微不知道楊楨做過這些事,他只看見楊楨跑路之後,從一個人見人愛的采銷員,變成了一個即將開張的菜販子,真是事業上升、可喜可賀,好像完全忘了高利貸這個填不滿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