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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裡有套石頭桌椅,桌面上還刻著一副棋盤,楚河漢界猶在,下棋的人卻不知所蹤,楊楨用手指摩尼著已經被磨得發光的桌面,恍惚感覺自己在這裡睡一覺,說不定就能回到苦嶼城去。
他在亭子裡坐了幾分鐘,看見時間已經過了6點50,連忙跑著回到了酒吧門口,宏哥的小弟已經像門神一樣杵在了那裡,見了他特別生氣,過來上手就要扇他。
“操你大爺,說7點就7點,你他媽是皇帝上朝啊,不會提早一點兒來啊,還讓老子大哥來等你!過來!!!”
今天超市場少出兩個攤兒,宏哥來得早了一點兒,楊楨被他小弟連拉帶押地推進了酒吧的員工通道。
宏哥就在通道上的一個辦公室里等他,這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胖子,臉型上窄下寬,眼睛小而圓,裡頭聚著一縷精光,一看就是個笑面虎。他比小弟有派頭,楊楨遲到了也不發火,慢悠悠地揉著他手裡那一對核桃,問楊楨最近在哪兒發財。
楊楨被一左一右鎖著胳膊,沒什麼情緒地說:“發了財就不會遭到這種待遇了。”
宏哥避而不答地:“錢呢,帶來了嗎?”
楊楨“嗯”了一聲,說:“帶了,我室友的畢業證和電腦呢?”
宏哥沒覺得他有講條件的立場,對著小弟就是一個眼神,小弟心有靈犀,立刻壓著楊楨開始翻他的兜,然而口袋空空如也,連手機都沒有。
這就不是想還錢的架勢,宏哥眼神一暗,嘴角的笑意更濃:“小楊啊,你這就沒意思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要賴帳,那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楊楨肚子上挨了一拳頭,他乾嘔了一聲,疼得將背蜷了起來,他忍到聲音穩住了才說:“沒憑沒據的,我憑什麼還你的錢?借據呢?”
宏哥像是聽了個笑話,笑了幾秒才裝腔拿調地說:“嘖嘖嘖,看看,這傢伙,翻臉不認帳了,幸虧我宏哥做得是正經生意,借錢房貸都有白紙黑字,借據那他媽是什麼年代的老古董了,沒有,但是受法律保護的合同我有啊,石頭,去拿來。”
楊楨看他編得頭頭是道,心裡不知道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
幾分鐘以後,那個叫石頭的年青人小跑回來,手裡拿著一份捲成筒的紙,宏哥說了句“給他看看”,楊楨左右的兩個人立刻將他禁錮住,然後石頭將紙在楊楨眼前展開。
楊楨閱讀簡體字的功力大漲,這是一份高利貸借款合同,甲方是楊楨,地址是權微在幸福花園那套房子,電話是他現在用的,銀行帳號他沒注意。
乙方是利君借貸公司,2014年向他借款4萬,當年約定的月息是3分,隔年漲到5分到現在的6分,利滾利甲方還不起,現在滾到本息一共17萬多,然後借貸的用途是,賭博。
楊楨猛然想起了黃錦那句“辦這麼多信用卡幹嘛啊”。
第14章
天下之惡,莫過於賭。
資深的賭徒良性全無,其言而無信、賭癮反覆,是個填不平的無底洞,章家的牙行歷來賒窮不賒賭,可嘆他如今竟然也會身陷局中。
楊楨有感大事不妙,他不知道這17萬欠下的經過,中間一定少不了這些高利貸的推手,但白紙黑字擺在眼前,簽名的真假性他覺得不用質疑,對方既然敢明目張胆地侵入他租的房子,手裡把柄肯定不會假。
苦嶼城裡其實也有高利貸,但不叫這個名字,叫倍貸,貸一還二也。出借的都是名望宗親,借錢的都是地痞無賴,也有少數走投無路的百姓,還不上錢,最少都是杖刑加坐牢,就是不知道這裡是怎麼一個量刑的方式。
宏哥似笑非笑地打破了沉默:“別不說話啊,你要的合同我給你看了,那我要的錢呢?”
如果是欠債已久,那麼其他還沒查過的卡里應該也不剩什麼了,17萬,讓他一個連腳跟都沒站穩的外來客怎麼還?
楊楨心裡不是不委屈,他自問前生對得起天地人,遭逢詭變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是這具身體留下的爛攤子太重了,讓他心頭壓滿了石塊,他用了一小會兒來消化負面情緒,然後才抬起頭直白地說:“我現在還不起。”
宏哥是個精明人,抓著他話里的漏洞笑道:“現在還不起?那你什麼能還得起呢?”
楊楨打了十幾年算盤,換算功力一絕,語氣有些嘲諷地答道:“3年的時間從4萬翻到17萬,利息越來越高,估計到了明年能變成30萬,我只會越來越還不起。”
這貨的腦子還沒賭糊塗,宏哥好整以暇地揉著核桃說:“妄自菲薄可不行,你楊楨的家底和能力我們還是有數的,你爸媽那套職工房,雖然是在小城市,但買個二三十萬應該不成問題。回到正題上來,你是今天還呢?還是想定個新日子再還?”
定個新日子,那就是個新價錢了。
以前的楊楨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欠了這麼多錢,他父母都沒有替他還,所以他要麼是沒告訴父母,要麼就是父母怒其不爭,不想管他死活,楊楨存著試探的心思,他作不來涼薄的姿態,只好低下頭說:“我爸媽要是肯今天替我還上,那我就解脫了,你們都知道我老家的房子了,聯繫方式肯定也有,有勞宏哥了。”
高利貸能自成一脈,也是有江湖規矩的,垃圾在哪都遭人嫌棄,宏哥一聽這小子打都沒打就開始賣老求保,登時對他更加鄙視,他冷笑又好笑地說:“有勞什麼有勞,自己的錢還想讓我給你取,我是你小弟還是僕人哪?”
說著他對小弟一揚下巴,又道:“電話給他,楊楨,你都到我跟前來了,也別耍什麼花花腸子,給你爸打,揚聲器開著。”
石頭旁邊的花臂男聞言掏出手機,按了幾下將它懟到楊楨鼻子前面。
楊楨暫時被鬆了手,他接過手機,迅速將數字記入腦海,手指在電話圖標上猶豫了好幾秒,最後還是沒忍心,大拇指猛然發力將別人屏幕給鎖了。
雖然原來的楊楨不像個東西,電話號碼的所屬人也不是他的父母,但他就是不忍心,牽扯含辛茹苦的上一輩。他或許心軟,但古人重孝,這是德行也是擔當,也是一時衝動。
花臂盯著他,一見屏幕“咔”一聲黑了,登時罵了句“草”,揮手要來抽他的腦袋。楊楨下意識地用手去擋,花臂一巴掌拍在了自己手機上,小方塊應力飛出,落到地上還溜了一段。
花臂躥過去撿手機,好在屏幕堅挺,他鬆了一口氣,另一口邪火又此起彼伏地上來了,他一邊告狀一邊過去要揍人,宏哥嫌太吵沒法說話,楊楨暫時才逃過一劫。
只是他欠了錢,這事註定不能善了。
宏哥看他不肯給他爸打,倒是對他有了點改觀,覺得這王八蛋還剩點良心,楊楨不配合那他也不能不賺錢,宏哥自己給楊楨的爸打了通電話要錢,他開著外音,對面的男聲不太聽得出年紀,但是對兒子的作為有些無動於衷,聽說他欠了巨款,也就是一陣沉默和嘆氣聲,半晌才罵了句“畜生啊”,然後將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