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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寒心口一跳,猝不及防地失了分寸。
他愣著神,章舒玉卻已經走了起來,這人走路遠不如常人平穩,一步顛一步簸,竟然是個左腿有疾的瘸子。
蔣寒不敢直視,只得偷偷用餘光瞥他,牙商腰間的度量衡便在他的視野里搖來晃去。
那是一把尺長寸寬的黃銅算盤,體型纖巧、算珠如片,細看盤身上刻了尺寸,又像秤一樣開孔掛了提繩,尾部墜著個雞蛋大小的空心秤砣,側壁上印了個小篆體的“章”字,集稱量的功能於一身。
蔣寒忽然就覺到了可惜,這樣有趣的一個朋友。
據蔣寒所知,章舒玉並不是天生的瘸子,他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曾在黑熊的爪牙下救了一個叫阿嵐的外族少年。
兩人回到章舒玉的客房,瘸子似乎渾然不知大禍將至,怡然自得地泡了壺茶,問蔣寒為何事而來。
蔣寒為人隨性,沒有高手的狂傲,但這並不影響他是個的高手,他耳聰目明,所見所聽遠非常人可比。蔣寒神秘道:“蘊卿,你有沒有發現,有人在監視我們。”
從他住進這客棧起,縱然眼前無人,可腳步聲一直在耳邊徘徊,蔣寒出身草莽,有仇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這一年都很安分,並沒有仇家找上門。那麼蔣寒不妨假設,那些蒼蠅,黏得其實是這個商人。
章舒玉揚起眉頭,像驚訝又像是疑惑,他思索了片刻然後道:“我的商隊押著糧酒,在京都不值錢,到了大漠卻容易引來歹人,安全起見,請蔣兄與我們疏遠一些。”
蔣寒是典型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性子,聞言豪氣道:“你就不用擔心我了,那些三腳貓我還不放在眼裡,我只是想讓你有個防備。再說你我朋友一場,路途遙遠,你得照應我這個孤家寡人。”
章舒玉還要再勸,蔣寒卻不聽許他多說,站起來就溜:“罪過罪過,寧可幾天不打拳,不可一日不練功,我得去練刀了。”
章舒玉無奈地看他躥出門,然後聲音再飄進來。
“趙叔,你的東家回來了。”
少頃,趙榮青過來跟章舒玉說了貨物的情況,匯報完以後忍了又忍,還是心疼他腿腳不便:“易貨而已,你幹什麼非要親自跑腿,是信不過趙叔和夥計?”
“這話說的,”章舒玉心中泛起暖意,笑著說,“信,都信得過。”
趙榮青見他嬉皮笑臉更生氣:“信就說說,這一趟生意裡頭究竟藏著什麼名堂?”
時機已到,趙榮青就是不問章舒玉也準備找他坦白,這話正合他心意,可這方便無法讓章舒玉欣喜,因為他要透露的消息上壓著性命。章舒玉指了指牆壁,輕聲道:“蔣寒告訴我隔牆有耳,所以趙叔,無論你聽到什麼,都不要大聲說話。”
趙榮青感覺事態比他想的還要嚴重,點了點頭,章舒玉便將因果緩緩道來。
“今年秋初,我去淵嶺城採購細辛,遇到了靖北將軍應紹丘,他向我委託了一樁生意,請我務必將這封信,送到瓏溪的國主手中。”
他邊說著,邊快如閃電地撥弄了幾下那把度量衡的算珠,響動過後,算盤的軸承上忽然彈出了一塊銅片,章舒玉隨即從銅片下的空腔里抽出了一封捲成細棍狀的信紙。
這是章家的傳家之寶,需要獨特的算法才能打開機關,機關本來是為了預防行商途中遇到打劫血本無歸而藏保本的銀票用的,這時卻被章舒雲當成了“信封”,只是空腔狹小,他不得不拆了將軍的信紙,沒了遮擋,朱紅色的將軍印力透紙背。
趙榮青眼皮一跳,將軍和戰火,很容易讓人感覺這是個了不得的東西,採購細辛的事他知道,但是靖北將軍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物,怎麼會向東家下委託。
“這……”老行爺驚訝地險些語無倫次,“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什麼?軍隊不是有信使嗎,怎麼會找上你呢?據我所知,你跟靖北將軍毫無交集啊。”
這也是章舒玉費解的問題,他確定自己跟靖北將軍互不相識,也無甚名氣,可對方卻對他說久仰大名,試問哪來的大名?
當時淵嶺城內亂如沸粥,章舒玉帶著商隊在內城門等候通行,正巧遇到應紹丘在慰問三軍,那個坐在駿馬上的黑臉大將忽然停在他跟前,盯了一會兒才走,誰知道一個時辰以後,章舒玉就被守衛以貨物可以為由收押,七拐八彎地送進了軍營。
真正要扣他的人是應紹丘,這個坦蕩的武將開門見山地向章舒玉下委託,內容就是傳送這封信,一封向瓏溪求援的信。
皇上忽染重病,幾位皇子斗得不可開交,內有亂臣通敵、敗壞朝綱,外有後白作亂,與東北的部族連成一氣,援兵和糧草遲遲不來,應紹丘已然捉襟見肘,最近最快的方法就是請西北的瓏溪增援。
可惜瓏溪這一任的國主必蘭。阿敏年少時差點死在大偃,應紹丘的信使他一概不見,將軍說他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這封信事關社稷和國運,而章舒玉只是個無名商人,他擔不起這份重任,可是應紹丘給他的選擇只有接受委託,或者死,牙行上下跟他同生共死。
腳班和車馬夫就是應紹丘麾下的武將,隨行章舒玉的目的就是保護他,或者殺了他們。
趙榮青聽到這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靖北將軍在民間有很高的聲望,傳聞他正直忠勇,可這種逼迫良民的行為跟山賊土匪又有什麼區別,趙榮青氣得老臉通紅,忽然就醍醐灌頂了,他驚恐地問道:“那……梓州府的扣押和蒙山的流匪,是不是針對這信而來?”
“應該是,”章舒雲債多了不愁,友情提示道,“也許還有這驛站里的神秘人士。”
他對蔣寒撒了謊,他不想疑神疑鬼,也不想將這人牽扯進來。
即使腳班不提醒他有人跟蹤,以刁鑽油滑著稱的牙商也心細如髮,章舒玉只需要問問貨郎的蔬果運量就能知道,最近有大概多了幾人在這裡落腳。
趙榮青登時冷汗涔涔:“可咱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那靖……應紹丘怎麼敢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你?萬、萬一丟了、被搶了,或是瓏溪的國主不肯見我們,那後果誰來承擔?除了信使還有鏢局,再不濟都城裡那麼多大牙行,他隨便選一家,都比我們可靠啊。”
“應將軍說樹大招風,選我們才不會引人注意,至於瓏溪國主的難題,他說相信我們牙商的口才和實力。”
“……”趙榮青無言以對,“事已至此,你有什麼打算?”
章舒玉從懷揣里摸出柳葉章,連同信一起推到了趙榮青面前,慎之又慎地道:“趙叔,這是能代表我身份的牙行圖章和應將軍的求援信,稍後我會用油紙包上,再用漿糊黏上大米,藏進第十三輛車上“丙”字號的糧袋裡,這事只有你跟我知道,明白嗎?”
“我已經向貨郎打聽過了,離這裡四十里外有一處峽谷,那裡地勢複雜,我會製造一場混亂,屆時你見機行事,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悄悄離開隊伍,要是一路平安,你就遠遠地跟著,但要是有個萬一,這封信,就交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