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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走路不看前面,權微拉著楊楨,感覺自己像拉著一頭不肯走的牛,他忍不住就快要訓人了,然而他一回頭,看見楊楨盯著的地方和表情,登時就住了嘴。
楊楨本來曬成了黑皮,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逆光的原因,臉色有點發白,其實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就是眼神發木,平時那種攢著小眼神,以為自己到處打量卻沒人發現賊光好像不見了。
難過到無法呼吸……權微腦中忽然冒出了這個詞組,路人的悲慘遭遇應該不至於讓一個陌生人這樣痛苦,權微發揮他有限地想像力思考了一下,然後停了一下,說:“你認識那大姐嗎?”
楊楨愣了一下,從阿晚的悲慟結界裡跳出來,正眼看著權微有點疑惑地說:“不認識……怎麼這麼問?”
又是熟悉的配方了,權微覺得他變臉有點太快,不認識那就是聖母心了,他在心裡“蹭蹭”打完標籤,也不繼續糾結,一秒回到正事上,繼續拉著楊楨快走:“沒怎麼,以為你認識才救她的。”
楊楨被“救”這個字眼提醒,這才從兵荒馬亂的搏鬥中反應過來,想起了一件本來該銘記於心的、關乎自己的正事。
權微剛剛救了他。
他們認識的時候並不愉快,可這已經是楊楨第2次得到這個人的幫助了。
楊楨看著一臂之外這道腳步匆匆的背影,肩膀不是很寬,不過可能是比例好,看起來十分挺拔,有點像生在高山崖邊的那種勁松,直的氣質特別突出,因此瘦是瘦了點兒,但身板仍然出眾。
就是衣服有點邋遢,不過楊楨心想要不是為了幫忙,也不至於弄成這樣。
從舉手之勞到以身犯險,楊楨並沒有自作多情,覺得權微的介入是為了他,認識自己或是被自己的勇猛打動,楊楨只是方向大錯特錯地想道:他可能是一個外冷內熱,卻不善於表達情感的好人。
有了這個錯覺的光環,楊楨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當即決定掃清這陣子以來刻意無視權微的小肚雞腸心態,跟他冰釋前嫌。
權微不知道楊楨在背後原諒他,走得一如既往地快。
楊楨不得不緊趕了兩腳,將步幅調成可以跟權微相對靜止的速度,這才身正手穩,去給權微清理衣服上的狼藉。
權微今天穿著件白色的T恤,正面寫著個大大的“人”字,背後斜著印了一支箭,也不知道這些印花是個什麼意思,反正他穿起來還挺清爽,不過那是他從水泥台子上跳下去之前的形象了。
權微在地上滾了半天,沾得到處是灰,腰側在歹徒身上蹭了一塊燒餅大的血跡和零星的蛋黃漿,後背更加慘不忍睹,壓碎了一個支援的小哥砸下來的西紅柿,接觸面上除了紅色的汁印和一塊老大的皮,還有一堆青綠色的黏籽兒。
楊楨的初衷是友好的,想給他把那塊西紅柿表皮給弄下來,誰知道他的手才碰到權微的後背,對方就電打了似的往前彈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冷臉。
權微怕癢,楊楨這一碰技術含量高,愣是在渾身上下那麼多的地方挑中了他抵抗力最低的腰側邊兒了,權微抖了一下,語氣有點不太客氣:“幹什麼你?”
楊楨哪兒想得到他這麼大反應,他是那種腳板心隨便撓我無動於衷的體質,所以不知道權微在驚乍什麼,他只是對權微有了好感,所以容忍度也高,心平氣和地舉起了右手:“你身上有這個。”
權微定睛看了看,發現是塊西紅柿的皮,有兵乓球那麼大,那別人這就是好意了,權微雖然不喜歡,但是他得領情。
“不好意思,”權微沒什麼誠意地道完歉,緊跟著的一句“我不習慣別人碰我,下次你別……”臨到嘴邊,又被他給咽了回去。
主要是因為不會有下次了,不過次要的原因是權微說到一半忽然發現,那一小塊西紅柿皮的形狀很微妙,有點像一顆愛心。
最近流行起一組表情包深受孫少寧的喜愛,楊楨捏著皮的樣子跟其中一張有8分神似了,好意之後又是“比心”。
連個破的西紅柿皮都在給他攢人品,權微於是什麼都沒說,他不說話,楊楨剛要開始說,卻又被人打斷了。
菜場門口全是人,權微想要楊楨低調和不露面,就只能往後走。他扯著楊楨路過自家的門面,太后忽然推起卷閘門,慌裡慌張地朝他們這裡跑。
在人群混亂之初,權詩詩和羅家儀就嚇得跑回倉庫拉上了卷閘門,趴在拉了鐵條的防盜窗跟前朝外觀望。
權微高調地跳上攤子的時候,權詩詩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嚇得心肝亂跳,她在倉庫里大喊,又指揮羅家儀打奪命連環call,不想讓權微出頭,可是權微沒回應。
兩人都擔心得要命,跑到門口開個門都要抖三抖,費老勁出來逮人,權微又不知道哪裡去了,他們也害怕,只好又將門虛拉下來,重新趴到了窗戶口找人。
權微和楊楨面對歹徒覺得一秒萬年長,但從權微加入戰場直到剛剛,其實不過才5、6分鐘。
權詩詩一眼先看見了權微T恤上蹭的血,聲音里立刻帶上了哭腔:“小臉你受傷了?我天,老羅,你快出……”
權微停在家門口,將T恤往肚子上面一掀,打斷她說:“媽你先別喊,喏,大變傷口,屁事兒沒有。你跟爸回屋裡去,別出來看熱鬧,有人傷得很重,虧心,聽見沒?”
權詩詩見他的肚皮上紅點兒都沒有,這才放下心,“嗯”了一聲又開始管他:“那你呢?跟小楊兩個髒兮兮的,這是要去哪兒啊?”
權微還是那句話:“去洗澡。”
權詩詩跟羅家儀就住在門面後面的筒子樓里,聞言就低頭去掏鑰匙:“那你倆洗去吧,咦!衣服上都沾的什麼啊?蒼蠅都來叮了。”
權微牽著一個大麻煩,是不會往父母的地盤離去的,他一邊阻攔一邊拽起楊楨就走:“別拿鑰匙,不在這兒洗,你早點進去,走了。”
權詩詩看他倆的眼神登時變得像在看一對垃圾桶似的:“那你們去哪兒洗啊?血呼啦碴的,上路會嚇到別人的。”
權微有點無奈地說:“不上路,我們偷摸的,去前頭小巷子裡的大保健店裡洗。”
楊楨再次被他拖上了路,直奔菜場最裡面的生禽區,從那裡左拐進巷子,就是一條接入大路的巷子。
走了一會兒,權微不說話,楊楨就自動接上回,真心誠意地開始道謝。
“權微,剛剛謝謝你,我之前對你不太友好,因為我感覺你不想跟我說話。我可能不小心冒犯過你,然後自己又沒發現。有的話你告訴我,我想想,要是我錯了,我會向你道歉的。”
菜場的最裡面是幾群母雞被關在籠子裡,事不關己地“咯咯咯”,權微聽見這些此起彼伏的雞叫,心裡覺得非常不正宗,沒節奏,難聽。
他沉默到將楊楨帶進了巷子才停下來,轉過身去,沒骨頭似的往老紅磚牆上一靠,看著難得對他也和顏悅色的楊楨說:“不用謝,不友好很正常,因為你的感覺是對的,我對你也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