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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人進來和看房,走後頂多是拖下地板,可使用衛生間性質就不一樣了,矯情一點甚至可以說是間接地產生了身體接觸,權微的本能是抗拒的。
這從他毫不掩飾的猶豫上就能看出來。
要是楊楨真的是人有三急,那這樣氣氛就會凝滯了,好在這只是一個沒話找話的藉口而已,楊楨立刻說:“廚房也可以,我想洗下手。”
他臉上一點忍和憋的神色都沒有,改口又飛快,權微一下有點拿不準他是真的膀胱告急,還是純粹地只想洗手。
楊楨這個人,雖然沒有走近,但在權微生活里晃來晃去也很久了,要是他剛剛不搶話,權微本來是打算同意來著。
算盤都給他摸過了,衛生間……也隨他去用吧,權微深謀遠慮地想道,而且自己不還得求著他寫字嗎。
“廚房竄味兒,”權微盲削著說,“衛生間裡洗手去吧,出門左拐,第二個門。”
楊楨不知道他腦子裡有那麼多戲,謝過之後去衛生間打了個洗手的醬油,等他再出來權微已經不在客廳了,果盤也不見了。他尋進工作室,發現權微交叉著腿,坐在長几上啃蘋果,一口下去還能看見果汁在空中飛濺。
楊楨腦中瞬間冒出這人在醫院說他不吃蘋果的畫面,忽然就有些啼笑皆非,因為權微吃得簡直不要太津津有味。
他走過去,先向權微道了個歉:“對不起,我不該亂動你的東西。”
權微本來以為他會揭過那事不提,愣了下,看在還沒出爐的字的份上原諒了他:“動一動沒什麼,問題是你事先沒問我,不過這次算了,因為你算盤打得比我好。”
權微的珠算也就是兩位數與兩位數進行加減乘除的水平,對於這把算盤,他擦灰的次數比珠算多得多。
楊楨卻一下就笑了,以前在中原也有很多人這麼說,雖然可能僅僅只是出於客氣,可這種貫通古今的客氣也能讓他感到動容,因為他已經當了很久很久的……楊楨了。
他一掃平靜和疏離,眉開眼笑地說:“謝謝,不會有下次了,你要‘壽’字的草書是嗎?做什麼用?”
權微從沒看見楊楨笑得這麼歡過,強烈的熟絡感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想要往後退一步,來招架住空氣中某種難以言喻的威脅。
可空氣中有什麼呢,連陣微風也沒有。
權微站著沒動,被那種陌生詭譎的怪異感弄得有點不舒服,他心不在焉地答道:“寫在鎮紙上,做裝飾用,鎮紙你知道是什麼嗎?”
楊楨瞭然地點了下頭。
鎮紙他當然知道了,他當年賣過的鎮紙,比權微買尖叫雞那家淘寶店的銷量還多。
第32章
權微的鎮紙,嚴格來說不太能入楊楨的眼。
先不說工藝,最關鍵的材質選得就不夠好。
中原的鎮紙原料以玉石、象牙為主,其次是黃金、青銅,再次才是木質,百年以上的紫檀、烏木等等,再輔以曠日持久的精雕細琢,成品神妙到足以讓目不識丁的百姓都駐足觀看。
楊楨雖然只經手民間的文房用品,但當年的一項真材實料,就壓得過現在的很多工藝。
權微這塊原料樹齡不夠,生長條件應該也不優渥,質地有欠緊密,不過考慮到當下假貨成堆,他能尋摸到一塊原木已經很不容易了。
既然是寫“壽”,自然就是送給長輩的,楊楨沒想到他看起來刺棱刺棱的,竟然還挺有心,俗話說孝字面前看人品,這絕對是好感的一個加分項。
烏木還沒上漆,不能經水,字就得先寫到紙上看效果。
權微趴在長几上,將鎮紙壓在紙上用簽字筆貼壁繞圈,一口氣畫了5個斷面,然後從抽屜里扒拉出了筆和墨,在楊楨驚呆的注視里,悠哉悠哉地拿去……現洗了。
那根毛筆的筆頭黑成一團,儼然就是上次用完直接丟進了箱子裡,涮都沒涮過一下。
權微的工作室里就有水池,鄉下老式那種,用磚和水泥打的,落在地上,權微彎腰開水龍頭對著毛筆猛衝一通,然後又甩了幾甩,就提著它回來了。
楊楨看得眼角一抽,不過還是忍住了“筆不能這樣洗”的勸告,安靜地接過了權微遞過來的筆,習慣性地上手捻了捻筆頭。
筆應該是好筆,被權微這樣糟蹋後筆頭仍然肥厚滋潤,觸手略微有些剛性,材質像是陳羊毫。
他提起筆想要潤水,然而台子上根本沒有筆洗,楊楨頓了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直接上了墨,蘸好之後他問權微:“章草、今草、狂草,你想要哪一種?”
權微根本不關心草書還分什麼草,他只是一聽就覺得楊楨好像很有才,一邊又無所謂地說:“你看著寫吧,哪個好看我就要哪個。”
這話一聽就是個大外行,而且好看這個標準因人而異,楊楨覺得有些好笑,但也沒再徵求他的意見,用左手按住桌面開始寫自己的。
權微站在幾步之後,在沒看見他寫出成品的前提下,覺得這人擺開的架勢還是挺足的。
楊楨最擅長的不是草書,權微又比較挑剔,結構、筆法他一概不看,就只會憑感覺,他心裡應該是有種定勢的,但就是沒法傳達給別人。
楊楨一連寫了十幾個“壽”,自覺有好幾個都寫得矯若驚龍,權微卻都看完字再去看楊楨,意思就是不滿意。
楊楨是來還人情的,因此也沒有不耐煩,權微畫個框他就往裡面栽蘿蔔似的填一個坑,寫到後來就任性胡來,也不管結構了,想怎麼連筆就連筆。
但也許草書就是需要一點率性,楊楨這次揮畫出來的一個字被權微盯著看了半天,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不吝讚美地豎了下大拇指,他說:“就是這種感覺,不賴,你很牛。”
這個信筆揮就的“壽”字,頭似龍抬頭、末如蛇擺尾,筆跡枯潤交雜、狂態盡顯,沒有絲毫歷代大師的影子,純粹是章舒玉的手筆。
楊楨被他誇得愕然,不知道是該說這位房東不識貨,還是該謝謝權微的賞識,他擺了擺手,謙虛地說:“寫著玩的,你喜歡就好。”
權微得了個滿意的字,恨不得立刻給它刻到鎮紙上去。
這大概是他們認識以來,權微本著“拿人的手短”的初衷,第一次這麼滿意這個人,楊楨的字不是槍手寫的,而且寫了那麼多也沒有不耐煩,權微自問是做不到。
他做不到的事情,就會敬做得到的是條漢子。
而且他也不會白占楊楨的便宜,畢竟徵用網絡上那些寫字博主的字都要給稿費的。
權微選擇性失憶地忘記了自己在車上謀劃楊楨“沒得吃了”的險惡用心,將墨跡未乾的紙壓在台几上說:“完事了,吃飯去吧。”
楊楨習慣性地還要拒絕,可他的肚子卻投敵叛國,響應號召地叫了一聲,隔著一層肚皮權微倒是沒聽見,就是楊楨感覺到自己是真餓了。
他在心裡做了個建設,心想我大老遠跑來給他寫字,吃他一頓飯也沒什麼,而且我確實也餓了……楊楨三兩秒建設完,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