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眼耳口鼻驟然被打通,權微深吸了一口氣,神智跌回了現實的塵埃里,眼眶被剛剛的幻想逼得通紅。
方思遠已經沖了過去,但他不能出聲示威,氣勢就特別弱,跑到皮哥身後幾步遠了別人才發現他的存在。他來得突然,又鬼鬼祟祟的,於是還什麼都沒幹,就被好鬥的混混一巴掌推了回來。
權微擋在後面將他接住了,正好楊楨扭著頭回來看他們,眼角眉梢全都是水,權微剎那間覺得自己的心口被掛了個秤砣,猛地往下墜了一下,有一瞬間他覺得那是他自己。
皮哥看見權微,慢慢露出了一種興致盎然的眼神,他指著楊楨說:“小權啊,我就知道你在裝,多深刻的經歷啊,是我的話一輩子都忘不掉。你來幹什麼?救他嗎?”
權微面無表情地說:“我救得了嗎?”
皮哥不知道他倆認識,還以為權微只是看在過去的經歷上想路見不平,他獅子大開口道:“你幫他還債,那就救得了。”
權微看他像智障:“你覺得可能嗎?”
皮哥就是開個玩笑,只有聖人才會這麼捨己為人,他說實話道:“我覺得不可能,所以你,還有你,想替楊楨還錢的,留下好商量。沒這個打算的,現在趕緊滾,免得我將你們錯當成他的親兄弟,一併纏上了啊。”
方思遠的手語這裡的人誰也不懂,大概是在表達憤怒,權微去看楊楨,發現那人在對他搖頭,意思是讓他們走,權微對上他擔憂的眼神,心裡像是被誰倒了滴醋,無端端的有點酸。
他拉著方思遠就走,對方不配合,揮來扭去的干擾權微走路,權微粗暴地將他一扯,壓低了聲音說:“再搗亂抽不死你,旁邊就是派出所,去叫警察。”
第37章
方思遠還要逗留,用手推著權微,讓他自己去報案,權微無視了他的抵抗,野蠻地將他拉到了焦叢之外。
高利貸還等著楊楨還錢,也知道他有能力還,萬萬不敢弄死弄殘,而且一旦死傷犯罪性質就變了,從民事轉為刑事,對高利貸一從來都不是好事。
方思遠賴著不走,又沒能力救人,只會讓楊楨被整得更慘,高利貸會一邊殺雞給猴看,警告無關的人別多管閒事,一邊也讓楊楨看看,叫他誰也別指望。
那種以為希望在眼前,然而根本什麼都不是的感覺,其實可能比水淹更折磨人。而在人前受辱的壓力,也是讓人崩潰的一根稻草。
別人或許不明白,可是權微深有體會。
至於什麼拖延時間,那就請務必記住這一點,別人都不是傻子,尤其是梁丕軍這種人渣,他有上10年的催債經驗。
一上路面,權微就將方思遠推了個踉蹌,他指了個方向飛快地說:“去,叫警察。”
方思遠在心裡大喊“你怎麼不去”,順勢一看不遠處就有一道藍白色的高牆,登時怔在了當場,被心裡猛然掀起的一陣名為目無法紀的浪潮澆了個劈頭蓋臉。
這世間總有一些時刻,會讓人覺得自己不如螻蟻。
派出所赫然就在河對岸,離楊楨的直線距離大概連300都不到,由此可見高利貸有多囂張。
方思遠開始撒腿狂奔,然後過了不到兩分鐘,他看見權微騎著輛共享單車,風馳電掣地超過了自己。方思遠看著跑著,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這件事裡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了,但他仍然沒有停。
權微過了橋,就從車上跳了下去,大步流星地躥進了辦證大廳,單車還沒停,前溜了一段撞到台階上,“咣”的一聲倒在地上,車輪呼呼地轉著。
——
楊楨被泡了個七葷八素,喝了好多口有味兒的河水,耳朵里“嗡嗡”直響,缺氧缺到鼻血橫流,皮哥問了他很多話,可他不敢張嘴,因為一張嘴就是妥協,然後就是永無寧日。
再堅持一下,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漸漸地楊楨開始聽不清皮哥在說什麼了,視野被水蟄得一片模糊,水底的垃圾和水草招搖,像是一堆歡欣鼓舞的手臂,他看著看著,神智慢慢化為了漿糊。
就在楊楨錯覺自己會死在這裡的時候,自由的空氣卻再度襲來,那瞬間他竟然還覺得有些遺憾。
有人在背後大聲喝道:“餵你們!幹什麼,啊?”
皮哥沒想到楊楨這麼能扛,本來就很急躁了,然後回頭看見了幾個藍色制服,心情立刻一落千丈。
他對這裡不熟,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一條臭水溝,沒注意不遠處就是局子,權微這種小市民他不放在眼裡,公檢法他們有合同其實也不怕,不過該避的鋒芒還是要避的。
皮哥假笑起來,在背後對小弟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別弄了,然後他道貌岸然地轉過身笑道:“警察同志好,光天化日的能幹什麼啊,有人落水了,我們這做好人好事呢。”
明眼人都不會信他的鬼話,民警吆喝著將一種人員帶回了派出所,然後一問發現是高利貸,登時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年息不超過36%的高利貸目前沒有入罪,債務糾紛主要還靠雙方共同協商,而且當事人沒傷沒傻,你也不能說他們追債的方式不當。
民警心裡對楊楨也頗有微詞,有手有腳的一個年輕人,幹什麼不好非要去碰這個無底洞,給楊楨訓了個狗血淋頭。不過他們還是看在楊楨臉色不好,而要債的又人多勢眾的份上,讓楊楨先一步離開了。
皮哥帶人抬腳就要跟上,民警敲著桌子問他們去哪兒,說話還沒問完呢。
楊楨從派出所出來,看見方思遠在香樟樹的陰涼下面等,而權微不見蹤影,他朝小方笑了笑,心裡十分感激他。
方思遠上來遞手機給他,問他還好嗎,楊楨緩過了氣,著實沒什麼事,就讓小方別擔心。
不過這些高利貸也是真厲害,皮都沒破一塊,就能讓人生不如死,未來讓楊楨有些膽寒,他邊走邊想,菜場怕是待不下去了,不過這一個月也沒白費,除開攤位的本錢,還有一筆不小的落成,能保證一段時間的生活,可是之後要去哪,他現在是毫無念想。
楊楨的衣服大都還是乾的,就是腦袋在水裡浸過,一股泡過很多東西的水腥味總往鼻子裡鑽,讓他有些噁心。
洗澡的欲望迅速變得強烈起來,之前權微背著腹痛的他走過的那條巷子裡的保健招牌憑空躍入了腦海,楊楨就決定去洗個澡,洗掉這一身味道和晦氣。
方思遠看他恍恍惚惚的,出於關心他打了很多個問題,那些人是幹什麼的、為什麼這麼囂張、你欠了他們的錢嗎、多少錢……
楊楨知道他是好心,但暫時沒有心力跟他解釋,然後承受方思遠一驚一乍的異樣目光,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他請方思遠先回去,對方納悶地看著他,說不是很放心,楊楨沒辦法,終於用了一個“求”字。
方思遠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以後,趁著皮哥一行人還在派出所,楊楨迅速回了菜場,攤位上的零錢果然不翼而飛,他嘆了口氣,直接往後拐進了小巷子。
——
方思遠眼巴巴地等在局子門口,看起來跟楊楨關係很好,權微在他旁邊站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立場和必要,就不告而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