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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廷川點點頭正要離去,邁開兩步卻又突然回頭看她。
“你也一起去罷。”重廷川道:“阿查所說之事,你也聽聽。”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間透著凝重,酈南溪知他此話並非虛言,就應了一聲與他同往。
阿查此刻正在廳里候著。他雖然身子健壯,到底年紀大了,站久了累得快。故而開始他還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如今是坐在太師椅上靜靜等著。
酈南溪他們到的時候,阿查正望著天花板上的彩繪出神。他的眼神十分悠遠,顯然思緒已經飄遠。此刻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帶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重廷川回頭看了酈南溪一眼。酈南溪輕聲喚道:“先生。”
阿查驟然回神。
他一時間收不回思緒,看著酈南溪的時候神色間有片刻的茫然。不過很快他就笑了,點點頭道:“六奶奶。”
“今日賓客眾多,還未見過先生。”酈南溪絕口不提重廷川要她過來的事情,道:“不知先生想喝什麼茶?我讓人沏了來。”
阿查看了看重廷川,又望向酈南溪,最終輕嘆一聲道:“好。就麻煩六奶奶了。”
茶水很快上來。三人各有一盞,靜靜品茗。
重廷川輕舒口氣。果然應該叫了酈南溪來。有她在,起碼氣氛不至於發展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飲過茶後,阿查的心也愈發靜了許多,他知酈南溪一時半刻的不會離開,就和她道:“我這次是有件事想要和六奶奶商議。”
酈南溪知道這才是重廷川讓她過來的目的,慢慢將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擱到旁邊,朝阿查頷首道:“您請說。”
“我想帶阿瑤回去看看。”提及此,阿查的聲音驟然就有些微啞,“帶她去看看故鄉,帶她去看看鄉親。”
說實話,酈南溪是很贊同這一點的。她以前的時候和重廷川也提起過這事兒,重廷川當時就持有同意的態度,如今阿查提起來後想必重廷川應該也不會反對。
可是重廷川為什麼讓她過來?
酈南溪一時間想不透,就順著阿查的話說道:“這個提議很不錯。倘若姨娘願意的話,我會儘快幫忙安排車馬護送你們前往。”順便也準備好送去的物產和禮品。
“這倒不用了。”阿查忽地語氣一變,強硬了許多,“我們哪裡需要這些?在京中的時候,有歹人在時就罷了。如今既是沒了那些人,我和阿瑤一路回去,根本不用人跟著!”
阿查到底發現了自己語氣不好,就又道:“我們西疆的男人,從一生下來就知道要保護好自己的親人。我獨自闖了那麼多年都未出事,哪裡需要那麼麻煩!”
言下之意,有他自己保護妹妹就夠了,根本不用旁人來相幫。
重廷川眉心緊擰,沉沉的道:“我不贊同。最好還是得有人護衛。你們畢竟年紀大了——”
“和年齡無關!”阿查登時就拔高了聲音,“無論何時,我總能護好她!”
兩人間的氣氛頓時陡然一變,開始針鋒相對。
酈南溪這才明白過來,阿查覺得重廷川堅持讓人跟著是對他能力的質疑。他是出生於驍勇善戰的民族,被人質疑能力必然生氣。
偏偏重廷川這人講話直來直去的不知道轉彎,雖然是好心想要派了人去守著,可說話的方式讓人心裡不舒坦。兩人這就槓上了。
酈南溪也覺得這個場面十分讓人頭痛。幫重廷川吧,就得惹了阿查不快。幫阿查吧……她又真的覺得重廷川的提議十分的必要。阿查年紀大了,和長久在宅院裡幾十年未曾出過遠門的於姨娘一起,兩個人路上還是需要照應的。
思來想去,酈南溪冒出一個念頭,“不若問問於姨娘吧。”她與阿查道:“先生當然是不需要人來陪的。可姨娘這些年來未曾出過遠門,雖然先生能夠保護好姨娘,可她多年沒有走過那麼遠的路,也不知姨娘會不會心裡沒底。”
更何況當事人什麼都沒說呢,這倆人在這邊就已經爭上了。真是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
酈南溪提到於姨娘後,阿查很顯然的眼睛亮了亮。這回不用他多講什麼,酈南溪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就遣了秋英去叫人。
知道妹妹要來了,阿查顯然心情很好,也不計較之前那些事兒了,自顧自讓人給他滿上茶,悠悠然的繼續喝著。
不多時,於姨娘進了屋。
阿查一見她就笑著說了句“來了”。
於姨娘看到阿查也很開心,即便她沒了印象,但是阿查如兄長一樣關懷照顧著她,這份情誼她是能感受到的。
銀星給於姨娘上了茶後就退了出去。屋裡只她們四個,於姨娘漸漸放鬆下來。
阿查主動提起了想要她去西疆的事情。
秋英什麼都不知情,所以剛才於姨娘過來也是什麼都不知曉哦。如今乍一聽說要去到那裡,她的神色立刻微微一變,有些忐忑的道:“去……西疆?”
看她這樣緊張,阿查的心往下沉了沉,小心翼翼問道:“你不想去?”
於姨娘垂眉斂目的想了很久,最終說道:“想去。”
短短兩個字,讓阿查欣喜若狂,哈哈大笑。
待他笑聲歇止下來,於姨娘又輕聲的道:“可是,我有點不太敢去。”
“為什麼?”阿查知道她願意過去就已經足夠了,其他的他倒是沒那麼在乎,“有我陪著,你只管放心好了。”
“我沒出過那麼遠的遠門。”有姨娘說著,看阿查臉色瞬變,知曉他記起了她想不起來的“往事”,忙道:“最起碼在京城那麼多年我沒出過遠門。忽然要走那麼遠,還是有些擔心。”
於姨娘說這話的時候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腳尖也有些緊張的往後縮了縮。
如今的她性子溫和,甚至於有些怯懦。和當年那個天真肆意敢說敢跑的少女已然不是同一種性子了。
在這一刻,阿查無比清晰的感覺到了時光流逝所帶來的巨大轉變。
他愣了好一會兒,方才有點磕磕巴巴的說道:“既然如此,讓國公爺還有六奶奶,派些人來護送你過去?”
於姨娘聽聞後,顯然大大鬆了口氣,小心的去看重廷川,又朝酈南溪望過去。
酈南溪微笑著點了點頭。
於姨娘頓時輕鬆許多,臉上也帶了笑意,“好。那就麻煩國公爺和六奶奶了。”
重廷川顯然沒有料到一向左右拿不定主意的她如今這麼快就下定了決心,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於姨娘見了後,不由得又低下了頭,輕聲解釋道:“國公爺派的人,終歸是很好的。我放心。”
聽聞於姨娘那句“我放心”,重廷川心中當真是百味雜陳。他慢慢的別開眼,望向了窗外隨風輕擺的垂柳。
而酈南溪則和於姨娘還有阿查商議著這一路過去需要什麼,有什麼要注意的事項。
畢竟是要出那麼遠的遠門,一時半刻的也不可能完全談論妥當。眼看著天要黑了,阿查又坐了會兒便告辭離去。
往後的幾日裡,阿查每天都往國公府來,為的就是商議其中的細節。
初時的時候阿查還不覺得難,還覺得重廷川與酈南溪小題大做。待到和酈南溪一點點商議起路上的行程了,他才發覺帶了於姨娘上路遠非他想像的那麼簡單。旁的不說,單就衣食住行,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和帶了她去就很不同,方方面面都要顧慮到。
許是知道自己要回闊別已久的家鄉去瞧瞧了,於姨娘很是有些興奮,平日裡都帶著明媚的笑容,就連說話做事也比平日裡要開朗許多。
有一次她遙遙的看著天邊的雲好半晌後,忽地冒出來一句:“六奶奶,你說,我當初是怎麼跑到京城來的?那麼遠的路,我怎麼就跑來了?”
聽了這話,酈南溪心裡很是有些難過。誰也無法想像,一個女孩兒帶著一個婢女,怎麼就能千里迢迢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她是多麼相見那個人,心裡有了多麼大的執念,這才能一步步到了這裡?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被人給刻意粉粹了。
酈南溪掩下心中百般的思緒,笑著與於姨娘道:“所以說您很厲害。您這一次去一定也沒有問題。一定會順順噹噹的。我們還盼著您回來過年呢。”
阿查就在不遠處,聽了這話後擺手道:“不成不成。這次過年,阿瑤和我們一起過了。年後我送她回來。”說罷,他還學著京城這邊的文人一樣,似模似樣的朝著酈南溪深深的揖了一禮,“六奶奶就成全了我們罷。”
看他這樣子,酈南溪忍不住笑了。轉念一想,又十分感慨。
阿查他們的老父親已經年邁,還能熬住幾個春秋都不知曉。於姨娘這趟回去,還能陪伴老人家多就也不知道。
當天晚上的時候,酈南溪心裡有一件事放不下,就去了於姨娘的院子尋她。
如今的新國公府里,酈南溪給於姨娘單獨辟了個院子出來。環境十分清幽,種滿花糙,於姨娘很喜歡。
守院子的婆子看到酈南溪來了,趕忙進屋去稟。
於姨娘急急的披了件衣裳就出來相迎,“六奶奶怎的這個時候來了?也不讓人說聲,我也好出去接您。”
“不必這樣客氣。”酈南溪道:“我就是想過來看看。”
她和於姨娘信步走著說了會兒話,最終還是將話問出了口:“姨娘有沒有想過,往後留在西疆?”
這話讓於姨娘震驚不已,“奶奶怎麼這麼問。”
“有感而發罷了。”酈南溪輕嘆著說道。
在西疆,阿瑤是族長之女,尊貴非常。
在京城,於姨娘就算是衛國公的生母,可這妾侍的身份是除不去的。
原先的時候這個念頭只是在心裡,酈南溪雖然想到了,卻沒問出口。現在眼看著於姨娘就要離京而走,她心裡沉甸甸的,終究是來問一問了。
於姨娘悄悄看著酈南溪,見她神色淡然無悲無喜,於姨娘暗自思量了下,最終說道:“其實也是想過的。”誰會沒有想過呢?回到兒時的故鄉,住在少時的故鄉,永不再遠走。
酈南溪沒料到於姨娘會那麼坦誠的說出來,側首看她,“姨娘覺得如何?”
“我放不下。”於姨娘輕輕搖著頭,“放不下這裡的一切。所以我還是要回來。”
“即便那裡有您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