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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南溪想到那壯漢的態度,不難想像他之前為了讓人答應她來避雪肯定花費了很大的功夫。
聽了他這話,再想到自己若是病了,受難為的還是莊明譽、還是自家親人。酈南溪終是點了頭,下馬朝那大門行去。
眼看著她走了進去,莊明譽這才暗鬆口氣,騎著馬,溜溜達達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酈南溪剛一進門,那壯漢就給她指了個不遠處的屋子。
酈南溪曉得對方應當是說讓她去那裡避雪,就道了聲謝。
此時壯漢的臉色倒是不如之前對著莊明譽的時候那般鐵黑了。他摸摸後腦勺,嘿笑道:“不用客氣。”說罷,又自顧自的繼續守在了大門邊兒。
一路行去,未曾遇到人。
酈南溪在門口將斗篷上的雪抖落,又收了傘,這才緩步走到屋內。
這裡按理來說應當是待客的廳堂,只不過許是這裡並無客人到訪,所以收拾成了一間書房的模樣。右手邊是一排高達屋頂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窗前是一個案幾,擱著文房四寶。有兩張畫作攤開放著,想來是之前墨跡未曾干透,所以放著晾一晾。
屋裡生著火盆。不過,很顯然的是,火盆是倉促間剛剛生起來的,所以屋裡寒意依舊,不見溫暖。
大致打量了屋子後,酈南溪也不四處走動。只隨意的看了看牆上掛著的字畫。就連桌上的書籍和兩副畫,都未曾觸碰半分。
許久之後,酈南溪正百無聊賴的在屋中靜坐時,屋旁的拱門處轉出一個人來。
此人已到中年,中等身材,鬢髮花白,脊背挺直。走路有點跛,面色端肅,雙眸很是有神。
他行到酈南溪的身邊,躬身行了個禮,說道:“可是酈七姑娘?”
酈南溪起身應了聲後,他笑道:“我是這兒的管家萬全。”語畢,就和酈南溪閒扯了幾句。
萬全顯然是曾經走南闖北過的。和酈南溪說起江南的風土人情來,竟是半點也不含糊。
漸漸的酈南溪放鬆了許多,和他稍微熟悉一些後,談笑自若起來。
當兩人說到江南的飲食後,萬全冷不防的說道:“這處宅子設計不錯,圍牆也夠高,寒風等閒吹不過來。姑娘若是無事,不妨隨我來四處走走?”
之前和莊明譽談話的時候,酈南溪記得莊明譽和她說過,萬管事說自己很忙,沒時間來招待他們。
剛才兩人說了半晌的話,她就有些疑惑了。如今看萬全竟是要帶她在這裡四處看看,酈南溪心中的疑慮愈發深了些,就有些遲疑,“我在這裡稍稍避一會兒雪就好。不打擾萬管事了。”
“沒甚打擾的。”萬全微笑,“我剛好要到後頭有點事。因著和姑娘投緣,所以想略盡地主之誼。”
對方將話說到這個份上,酈南溪再不答應,就有些不近人情了。畢竟對方也是好心讓她進來避雪的。她就道了聲謝,由萬全在前引路,撐起傘來跟著他緩步朝宅院深處行去。
果真如他所說,院子裡的風很小,不如宅子外頭樹林裡的風那麼大。
酈南溪隨他七轉八轉後,到了一個精緻的小院。
說精緻,也不過是與之前那簡單的書房相比罷了。
前院裡無花無糙無樹。這裡一進院門便是一叢竹林,過了竹林後,視線開闊起來,連在一起的五間屋子就出現在了眼前。
萬全和酈南溪告了聲罪,說要暫時離開片刻,煩請酈南溪稍等。
酈南溪笑道:“萬管事自去忙便是。”
萬全這就行禮後進了屋。
酈南溪在原處靜立了半晌後,視線忽地被牆角根很不起眼的一處給吸引住了。
那裡居然有一抹青綠。
牆壁擋去了冷風遮住了寒意,小糙靜靜的長在那裡,顯得弱不禁風又楚楚可憐。
酈南溪抬頭望了望天。
雪越下越大。怕是過不了多久,這一抹青綠就要消失不見了。
她定睛看了半晌,躬下身去,把傘擱到地上,將小糙小心翼翼的採摘了下來放到掌心。思量著等到回了車子,就把它夾在書里好生保存著。
酈南溪正凝神看著手中之物,忽地不遠處傳來一聲低沉的男聲。
“多事。”
此人聲音醇厚隱帶金石之音,仿若深淵之水擊打心弦,即便只短短兩個字,也甚是好聽。
酈南溪不由自主就循聲望了過去,視線瞬間被一旁屋中站在窗邊的男子所吸引住。
他身材極高。
站在這般的窗前,旁的男子最起碼能夠見著五官。可此刻望過去,卻只能瞧見他鎖骨以下,面容完全被窗上牆壁遮擋住,看不到。
那麼冷的天,空中還飄著雪花,他竟只松松的穿了一件外袍。袍子系帶未曾紮緊,衣襟處微微敞開,精壯胸膛隱約可見。執著酒杯的手往上抬起時,寬大的衣袖順勢滑落,露出了結實有力的小臂。
雖未見其面,但只這一幕,便讓人覺得這是個極其具有攻擊性的男人。
勁瘦,有力,高大。
有著毫不遮掩的肆意和不羈。
酈南溪兩世為人,見的大都是儒雅文士謙謙君子,哪裡和這樣至剛至陽的男子接觸過?一時間竟是呆住了。
怔愣愣的看了半晌後,一團較大的雪花飄落鼻尖,涼的她一個激靈回了神,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居然盯著男子看了半晌。
依著他站立時對著的方向,酈南溪心知是朝著這邊的。只不過不知他有沒有瞧見她這失態的舉動。
強壓下滿腹的羞窘,她急急的朝那邊福了福身,而後低著頭轉身離開。
剛行出去十多步,酈南溪便聽到後頭傳來了唰的一聲。
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她發現之前的窗戶已然被人拉上了竹製的帘子。簾上竹片正劇烈的晃動著,可見剛剛拉它之人所用力氣之大。
酈南溪意識到,先前他果然還是看到了她。
回想起自己的種種舉動,酈南溪愈發的羞窘萬分,再不敢往那邊去瞧,拎起裙擺慌不擇路的跑遠了。
第八章
酈南溪這一次的運氣倒是不錯,慌不擇路的跑了一會兒後,居然讓她繞回了之前那間書房。只是進屋坐下後她才發現,自己竟是把傘忘在了那竹林院落中。
她左思右想到底要不要回去拿。畢竟那傘的傘面是她親手所畫,棄之不要實在可惜。若是去拿……再碰上屋中那人的話,可就尷尬了。
酈南溪正斟酌著這事兒該怎麼辦,便見萬全從屋旁的拱門處繞了回來。
之前兩人是一同往後面行的,而後她也答應了會在那裡等會兒,結果她拋下萬全自顧自的先跑了。再怎麼樣,答應了的事情沒有做到也是著實不該。故而酈南溪暫時未提起傘的事情,而是起身歉然的解釋了一番。
“當時有些突發狀況,我離開的倉促了些,未曾在原處等萬管事,著實抱歉。”
她本以為萬全當時在那屋裡許是會提起當時的事情,誰知萬全就仿佛全然不曉得一般,只微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酈南溪忽地明白過來,那憑窗而立的男子,應當是身份極不簡單。即便萬全帶了她去那個院子,但是,其中的人、其中的事,出了那院子,便不能再提起。
酈南溪拿定了主意,自己絕不可再往那處去了,遂打算拜託萬全來幫她取回那把傘。
恰好這個時候莊明譽來了。他不能進到宅子裡來,萬全就陪了酈南溪,送她出門。
兩人同行之時,酈南溪說起了傘的事情。
萬全笑道:“我倒是未曾看到。不過,我等下若是見了,一定會幫姑娘收起。往後必然將它好生送回。”
酈南溪也知道對方好心讓自己避雪,若是刻意說起個傘有些不太恰當,便道:“因傘面是我親手所畫,那傘我也用過好幾次,所以需要麻煩萬管事了。”
既是女孩兒用過的東西又是女孩兒家親手做的東西,若是落在了男子手中,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萬全笑道:“酈姑娘大可放心。萬某定然保姑娘的物品無礙。”
酈南溪朝他福身道謝,萬全側身避開了。
“你家車夫可真是個寶,”莊明譽捏著摺扇,一看到酈南溪就喜滋滋的說道:“我瞧著那車軲轆都出了那麼大的問題,他竟也能獨自順利解決,著實厲害。”
扭頭一瞧萬全就在旁邊,莊明譽登時收斂了許多,將扇子收好,頷首笑道:“萬管事也在。”
待到兩人十分客套的寒暄了幾句,酈南溪再次向萬全道謝後就和萬全道了別,上馬隨莊明譽往馬車處行去。
在莊明譽絮絮叨叨的聲音里,酈南溪卻在想著之前的事情。如今既是不在那宅子裡了,她說話也就放鬆了些。
叫了聲“表哥”後,酈南溪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期盼的問道:“這家的主人如今不在這裡嗎?”
“不在。”莊明譽答的十分肯定,“萬管事說他不在,他應當就是不在了。”
酈南溪暗暗鬆了口氣。
只是還沒等她完全放下心來,便聽莊明譽又道:“說起來,萬全可是一直都跟著他主子的,真是難得見到他丟下主子一個人過來。”
酈南溪還沒完全落下去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
那個男人太過耀目,這天底下也沒幾個人能給人那般強烈的衝擊感。
偏偏這處的主人又不請人進這宅邸……
酈南溪忍不住向莊明譽求證:“那人有多高?”
“誰?”莊明譽愣了下後方才反應過來酈南溪說的是那宅邸的主人,當即想也不想就說道:“很高。”說著他就比量了個長度:“比我高了那麼多。”
莊明譽已經算是高的了。比他還要高上那麼一截……
酈南溪心裡已經有了答案,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煞是精彩。
莊明譽在那邊就身高問題絮叨了半晌後,沒聽到酈南溪接話,就朝她望了過來。發現她怔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神情半是痛苦半是糾結,忍不住問道:“西西你怎麼了?”
“沒什麼。”酈南溪扶著額低吟一聲,“就是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後有些心虛。”
莊明譽再三追問是怎麼回事。酈南溪就是口閉的死緊,怎麼也不肯說。
回到馬車邊後,酈南溪已經拿定了主意。
她從車上拿下了一些自己做的乾花和一個白玉碗,隨即矮下身子,將旁邊的雪堆撥開,用隨車帶著的小花鋤從地上挖了一些的泥,放到玉碗中。又將那些帶著枝子的乾花仔細插到碗中泥土裡。乾花有些發平,不似鮮花那般凹凸有致。酈南溪就將它們高低正側的交錯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