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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盛怒之下的洪熙帝,重皇后心裡莫名的有些發慌。不過她原本就是嬌養著長大,那麼多年來也從未行差踏錯過。素來驕傲的她,怎肯受到這樣的呵斥?
“皇上莫要失了分寸!”重皇后這個時候反倒沒那麼心亂如麻了。她索性將那滿腹的疑問拋諸腦後,柳眉倒豎,字字鏗鏘的說道:“您若是有什麼火氣有什麼怨言,只管對著我來!對著個宮人亂發脾氣算什麼!”
“我亂發脾氣。”洪熙帝怒極反笑,抬手遙遙的點著葉嬤嬤,“是她自己承認了,當年的事情她知情。既是如此,你為何還要袒護著她!”
重皇后不知那“當年之事”指的是什麼。
倘若是平時,她或許會耐著性子好好的談及此事,和帝王好生商議一下。可她先是知曉了洪熙帝背著她請了重家人來這一處地方,而後又壓下滿腹疑問興沖衝來了。誰知反倒是遭了冷臉遭了呵斥。
她自問憑著是誰家的夫君也不能這樣待自己的妻。更何況洪熙帝這樣指責她的身邊人,倒好似在刻意落她臉面一樣。
之前他不就掀了桌子給她看麼?
重皇后怒火中燒,脊背挺直的冷笑道:“承認了又如何?既然是‘當年之事’,想必已經過去了多年。既是如此,翻出這樣的舊帳做什麼。”
洪熙帝一點點的側頭望向了她,“在你看來,無論做錯了什麼,只要過去的時間夠久,便可以將以往的事情一筆勾銷?”
重皇后隱隱覺得他這話有些不對勁,卻也辨不分明。於是道:“時間夠久了自然如此。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洪熙帝聽了她最後一句話,神色間閃過一絲的恍惚。
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這句話重皇后曾經對他說過不止一次。
當初的時候,他還是太子。他沒有等來他要等的人,心裡痛苦萬分。只不過這種痛苦只能放在心裡,對誰也無法言說。
誰知她好似看懂了他一般。
她勸她,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總要往前去看。她還說,往後的路很漫長,她雖然勢單力薄,卻願意陪他一起走。
那個時候他聽了覺得欣慰,還贊她體貼溫柔,是朵解語花,不用他去多說什麼她已經看懂了他。
也正是因此,他肯慢慢的去接受她。
如今……
如今只覺得諷刺。
“皇后好記性。”洪熙帝定了定神,問道:“這麼久之前的話還能記住這麼多年。依著皇后的意思,既然過去的一切都能抹去,那麼多年前的這句話也能抹去罷?”他頓了頓,“畢竟那麼久了不是麼。”
重皇后聽他連當年這話都不當回事了,心如死灰,恨聲道:“皇上既然不當回事,又何必問我。”
“皇后也不必急著怨我。”洪熙帝雙眸望向了重皇后的眼中,“我現在只想知道,這話是誰教給你的。”
洪熙帝慢慢的極輕的笑了下,篤定的道:“我想,這話應當不是皇后自己想對我說的罷。”
他這話並非空穴來風。重皇后既是不知道當年他經歷過什麼,又怎會對著守口如瓶的他能說出這樣的一句來?
想必是有人叮囑過的。
葉嬤嬤這個時候有些反應過來,趕忙跪著過去抱住了重皇后的腿,“娘娘!娘娘!您可別犯糊塗啊!”
她這話剛剛說完,下一句還沒來得及接上,眼前閃過人影。
洪熙帝抬起一腳踹到了她的心口上。而後一甩衣衫下擺,撣了撣衣袖,冷眼看向重皇后,“你說。那句話……或者說,當年的那些話,都是誰和你講的。”
他望過去的時候目光中透著某種瞭然。這種瞭然仿佛能穿透人心,讓人不由自主的就不敢去欺瞞和扯謊。
而且,重皇后這個時候也不能欺瞞什麼。
欺君之罪並非兒戲。她可以仗著皇后的身份與他對峙,卻不敢在他這樣在意的事情上信口胡說。
“我娘和我說的。”重皇后頓了頓說道:“當年我們的親事定下之前,我娘與我說的。”
這話一講出來,她就知道他們的情分折去了一多半。不由得閉上眼睛,痛苦的揚起了頭。
當初太子鬱鬱寡歡。
她心裡有太子,可太子不肯理她。
她沒辦法,只能求助於最信任的母親。
母親和她說,他心裡有丟不下的過去。只消想了法子讓他拋棄過往、將心開始往她身上擱,往後就不用再發愁了。
她就照著母親說的做了。
勸他的那些話,許多都是母親提點過她的。他能一步步走出那些痛苦一點點的接受她,那些話語、那段日子的陪伴功不可沒。
洪熙帝聽聞後,眼中厲色更濃,視線卻慢慢下移,望向了腳前的地面。
“你母親。”他聲音沉沉的道:“重家老太太。”
“你想怎麼樣?”皇后從他的聲音和話語裡聽出了殺氣,忽地警醒過來,尖叫著說道:“你想做什麼!”
她心裡最重要的人便是母親!誰也不能隨意動她的母親!
重皇后下意識的就朝洪熙帝挨了過去。可是剛走了半步還沒來得及靠近,眼前黑影一閃,她已經被人給攔在了半途。
“娘娘。”周公公站在重皇后和洪熙帝之間,低眉順目的說道:“娘娘還請止步。”
重皇后想也不想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她用的力氣很大,周公公的臉上立刻顯出了五指銀子。
“滾開!”重皇后呵斥道:“你個奴才,給我滾開!”說著揚手又要去扇巴掌。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動第二下,腿上一緊手上一緊,同時被人擒住了。
腿上是葉嬤嬤拉緊了她。手臂則是被重廷川給緊緊握住。
重皇后不敢置信的望向不知何時到了身邊的重廷川,恨聲道:“你可是重、家、人。”
“是。”重廷川道:“所以我才會來勸您,不會讓您繼續錯下去。”他唇角緊抿成一條線,淡漠的說道:“倘若是旁人不想要命了,儘管去,我不會攔著。”
這最後一句近乎擊垮了重皇后。
貴為一國之母,她何時和“死”字聯繫在一起過?從來都是笑看著旁人生生死死,她從未在這方面憂慮過。
偏偏剛才洪熙帝對著她的時候幾次三番現出了殺意。
重皇后眼睛濕了,手指也在顫抖。可是她的教養告訴她,她是皇后,不能那麼軟弱的對待這些事情。必須保持著身為皇后的儀態和舉止。
即便剛才扇巴掌的時候她曾稍微的忘記了這一點,但如今想起來了,就不能軟弱的哭出來。
重皇后身子的顫抖讓抱緊她腿的葉嬤嬤心裡觸動極大。
“娘娘!娘娘!”葉嬤嬤心疼她,不由得哭出了聲,“陛下,娘娘真的是一點錯都沒有!她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看來你知道。”洪熙帝極冷的笑了聲。他繞過重皇后,跨步走到葉嬤嬤的跟前,一手擒住了葉嬤嬤的下巴,“既然知道,不妨說說?”
他用的力氣很大,幾乎能把人的骨頭捏碎。
葉嬤嬤大駭,在他的掌控中支支吾吾了半晌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洪熙帝反手一掌扇向她。
葉嬤嬤撲倒在了地上,嘴裡留了血,卻不敢擦,也不敢將血吐出來。
“說說看。”洪熙帝接過周公公遞過去的帕子,“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瑤是怎麼被你們給弄到梁家去的。”
聽他口中說出“阿瑤”兩個字,在場的重家其他人盡皆驚住了。
旁的不說,阿查去到老太太的香蒲院鬧的那一遭,重家人可是基本上都知道的。只不過阿查要找的阿瑤是他妹妹。如今陛下口中的“阿瑤”,又是哪個?
即便是鎮定沉穩如重廷川,在聽到和自己生母有關的這兩個字後也有些失了冷靜,忍不住脫口問道:“陛下說的是哪個‘阿瑤’?”
洪熙帝沒有開口回答,只回頭朝於姨娘看了眼。
那個女子,正神色慌亂的站在那裡。幸好那有孕的女孩兒握住了她的手還不住的輕聲安慰著她,她的神色方才稍微放鬆了點。
看著阿瑤柔美的五官,即便那相貌不再年輕不再青春,可是在他的心裡,她卻如他記憶里一樣。依然是天真,溫柔,和善的女子。
洪熙帝看著於姨娘的時候,眼中的殺氣和兇狠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溫柔與和善。
這樣大的反差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在這樣的注視下,於姨娘愈發的不知所措。不過她剛才聽到了那一聲聲的“阿瑤”,所以就回望了過去。
她這一望過去,洪熙帝見她看向他,於是就笑了。
帝王的笑聲讓所有人都驚懼不已。
重皇后隱隱的察覺到了什麼,但她不知曉具體情由,只一步步後退著說“不”,其餘的什麼也講不出來。
葉嬤嬤臉上火辣辣的疼著。她側躺在地上,看著那兩個人這些相視而笑的一幕,頓覺前路一片黑暗。
這些年來,這件事一直壓在她的心上。
她本是不該知道這些的。
不過,當年重老太太想法子去聯繫梁太太的時候,每每都讓她來做。一來二去的,她怎麼也察覺出了一點點的端倪。
初時她還不知道老太太這樣做的用意。直到那個女子作為陪嫁丫鬟來到了重家,且老太太讓她想方設法的阻了那女子和娘娘接觸,她方才明白過來。
老太太不願意讓娘娘沾到這件事上。一點也不成。所以,娘娘身邊必須有個可靠的信得過的人清楚這事兒。
老太太讓她知道點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就是為了讓她守好娘娘,讓娘娘一直都隔離在這件事情之外。
這也是為什麼老太太身邊的呂媽媽一直不知情,知情的卻是她。
葉嬤嬤不由得就看向了這裡最為高大的那個男子。
當年的男孩兒已經長大了。因著有西疆人的血統,他的五官尤其的深邃,身量也尤其的高。
因為知道重廷川是那女人的孩子,所以她一直待這個孩子不錯。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具體的緣由,總覺得自己不需要去彌補什麼,卻又下意識的這樣做。
葉嬤嬤終是忍受不住,哭出了聲。
素來沉穩的說一不二的宮中掌事姑姑,如今卻在眾人面前痛哭流涕。看著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