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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江影慢慢收回手,緩緩說道:“你進去罷。”視線依然盯著屋裡人,“莫說我來了的事情。”
梅江婉不解他之前為何由著酈南溪剪去花枝,本以為他會進屋與人駁斥,畢竟梅三郎狂傲的性子是出了名的。但凡有人質疑他,他定然和對方力辯。
但是,梅江影素來不愛同女子打交道,他這般做法倒是和他平日裡相同。
梅江婉覺得自己理解了他現在不願露面的緣由,就沒多說什麼,轉而進到屋裡靜等酈南溪。
梅江影知曉妹妹未曾理會其中的深意,不由暗自嘆息。
高手之間的過招,旁人是無法體會的。
雖只毫釐的區別,卻已經相差千里。
先前他覺得那一瓶花已然極好。雖有時心裡掠過一絲疑惑,好似哪裡還能更為妥當些,但一直未曾發現問題所在。他便暗暗覺得,應當依然盡善盡美了。
如今再看瓶中花現在的模樣……
不得不承認,這一個小小的改動,讓整瓶花的構造都更為精進了。
只是他傲氣慣了,雖然心裡承認了這一改極妙,但是短時間內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口中暫時未曾對梅江婉承認這一點。
酈南溪將那枝花枝做了改動後,細看許久,終是未曾再發現任何一處不妥的地方來,就與梅江婉說道:“這插花極好。怕是不能再改動其他任何一處了。”
梅江婉的心情頗為複雜。
一般哥哥做的插花,旁人誰也不敢隨意去動,生怕動了分毫之處都會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偏偏眼前的國公夫人這般做了,而且,三哥還並未反駁她……
梅江婉平日裡最是信服三哥。此刻對酈南溪也甚是佩服,嘆道:“夫人好技藝。”
酈南溪不知她為何感嘆的語氣如此悵然。但是,既然答應了梅太太的事情已經辦妥,這處也沒有甚麼留下的必要了,就笑道:“我需得回去看一看了。免得家人尋找。”
梅江婉回頭又看了那瓶方口插花一眼,思量了下說道:“不若我與六奶奶一同過去罷。”
先前兩個人往裡行著的時候,梅江婉還說她一會兒需得回屋看看三哥送給她的那瓶花。
酈南溪聽她改了口,也未曾多說什麼,就道:“不若一同過去?”
“如此甚好。”梅江婉說著,當先緩步而出。
她四顧環視了下,未發現少年身影,這才暗鬆了口氣,與酈南溪一起行往金茗院。
到了院門口,就聽裡面人聲鼎沸十分熱鬧,甚至於有些嘈雜。
梅江婉喚了小婢細問,這才曉得,裡面竟是有兩位姑娘要比試琴藝。
“是國公府的兩位姑娘。”小婢在旁垂首答道:“好似兩人之前起了口角,被旁的姑娘勸說了幾句,兩人便說用琴藝來決勝負。”
聽了她這話,梅江婉下意識的就去看酈南溪。畢竟今日到場的國公府的人皆是來自於衛國公府。
酈南溪神色不動,淡淡說道:“既是在比試,那還是不要打擾為好。”又問梅江婉,“不知貴府可還有旁的飲茶之處?”
梅江婉一聽此話,曉得酈南溪是不打算攙和進去了。
想來也是。
自家人到旁人家做客,卻在主人家鬧將起來,還說要當中比試……任誰遇到這樣的事情恐怕心裡都不會舒坦。
更何況衛國公與家中人素來不甚親近,想必國公夫人亦是如此。
梅江婉問小婢,“你可知她們定在了何處比試?”
“就在假山下的石桌旁。”
假山下有一對石桌,相隔不過一丈遠。這樣說來,一人一琴一桌,倒是正適合比試的地方。
梅江婉沉吟片刻,忽地笑了。她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八角涼亭,與酈南溪道:“六奶奶不若去那裡與我說說話?”
說罷,她狡黠的眨了眨眼,低聲道:“那裡可以遙遙看到假山下的情形。假山旁卻不見得會留意到涼亭上。”
酈南溪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處地勢較高,最高處有個寬大涼亭。從下往上,有形狀不一的巨石依次壘起做成了一個個的台階,可以順階而上進入亭內。
正是因了那裡地勢的關係,尋常人不會時常抬頭去看,故而會忽略那一處地方。又因高處之外有高樹數棵,即便底下的人望過去了,卻也不見得能夠看清亭內情形。
酈南溪不過是不願攙和到她們的爭鬥之中罷了,所以不願到那石桌旁去看。但她對兩人比試的過程還是有那麼一點好奇心的。
如今有個好的觀賞場地,何樂不為?
“恭敬不如從命。那就麻煩梅姑娘了。”酈南溪含笑對梅江婉道。
梅江婉見這國公夫人並不扭捏,心下更是喜歡了幾分,笑道:“何須這般客氣?我也正想要上亭中觀賞,六奶奶能夠和我一同過去,有個人說話,可是再好不過了。”
她當即就吩咐了那小婢,讓人準備茶水點心端上去。而後她就和酈南溪一起,順著那些巨石往上走。
雖然從地面看去巨石稜角分明有些可怖。但是,一步步上前才發現落腳處打磨得極好,踏腳而上能夠十分穩當,不會坎坷硌腳,也不會太滑讓身子晃動。
“真是奇妙。”酈南溪低頭看著腳下,輕聲嘆道。
“很厲害吧?旁人家的台階都不如我家這一處的好。”梅江婉笑著,語氣里滿是自豪,“這可是我三哥親自修整過的。”
酈南溪自打進府早已聽人說起梅家三郎數次。如今再聽梅家姑娘說起,不由笑道:“梅家三郎名不虛傳。”
“那可不。”梅江婉說道:“我三哥最厲害了。”
酈南溪聽了她這語氣,不禁想到了自己誇讚自家兩個哥哥的情形,忍不住也道:“我哥哥也很厲害。”
“我知道。酈四少嘛。”梅江婉走到了最上面,伸手拉了酈南溪一把,“三哥說了,酈四少是少有的灑脫之人,可以相交。”
因著哥哥們投契的關係,兩個女孩兒不知怎地,竟也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相視片刻後,兩人俱都拊掌而笑,手挽著手坐到了亭中,憑欄往下觀看。
梅江影剛從金茗院的後門繞到這個涼亭下,正準備拾階而上,就聽了那麼一番對話。
他腳步微頓,轉身就要離去。可是邁出一步後,又有些不甘。躊躇片刻,終是順著亭子另一處陡峭的階梯,悄悄行了上去。
酈南溪與梅江婉輕聲說著話。不多時,便遙遙看見兩張琴被擺到了石桌上。
少女們在太太們和姑娘們的注視下行到桌前,與眾人頷首示意了下,這便齊齊撥弄琴弦,開始彈奏同一首曲子。
這是本朝名家所做新曲。聽過的人不少,會彈的人也不少。不過,因為曲子比較新,所以理解與彈技更考驗個人功力。
“好似那個姐姐強一些。”梅江婉亦是學琴之人,說道:“她的記憶十分嫻熟。怕是我都要及不上她。”
隱在暗處的梅江影聽了兩人的琴音和梅江婉的話後,不由暗暗搖頭。
雖然年長的那個技藝超群,但她琴音中並無情感。年少的那個技藝稍遜,卻感情深濃,若他來選的話——
“我倒是覺得芳苓的稍好一些。”
亭中傳來女孩兒軟軟糯糯的聲音,將他思緒打散。
梅江影凝神細聽。
梅江婉沒料到酈南溪居然會更喜歡重芳苓的琴音,不由訝然,問道:“六奶奶何出此言?”
“技藝雖好,卻無真情實感。與技藝稍遜,感情濃烈相比較。我想,我更傾向於後者。”酈南溪緩緩說道。
梅江婉笑道:“那就是兩人不分伯仲,單看旁人怎麼評判了。”
“是這樣。不過,怎麼評判都是與我無關了。”酈南溪莞爾,“她們誰輸誰贏,對我來說無甚緊要。”
梅江婉知曉酈南溪這意思是剛才那番評判是就事論事,不針對她們任何一個人,也根本不代表酈南溪對那兩個姑娘的各人喜好。
想到自己了解的衛國公府內的一些情形,梅江婉瞭然的點點頭,低聲道:“六奶奶放心。我自是不會與旁人說。”
說著話的功夫,梅江婉忽然發現遠處有人影晃動。
她稍稍踮腳看了過去,卻見梅江影正拾階而下,走的是平日裡甚少有人用的那個陡梯。
梅江婉訝然。剛才並未見到三哥,他何時來的?
細細想來,他應該並未走到最高處,不過是站在高坡的中央罷了。而她們未曾回頭往這邊看,只留意著比試那邊,所以沒有看見他。
如今人既是走了,梅江婉就也沒和酈南溪提起梅江影來過的事情。
畢竟梅三郎不願和女子打交道。如果說了哥哥避而不見的事情,好似三哥作為主人怠慢了客人一般,反倒是麻煩一樁。
待到下面收拾妥當,酈南溪和梅江婉這才行了下去。
梁氏原先看到孩子們比試,心中十分不慡利。只不過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重芳柔和重芳苓已經在女孩兒待的西廂房那邊約定好,而且旁家的姑娘們也支持她們這麼做。
在梁氏看來,女兒想要爭個高下沒有問題。可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出姑娘,這樣在眾人面前被人評頭論足,未免有些不妥。倒不如請上幾位懂琴的太太,到旁邊的小室中品茗論琴。既能分出高下,還能顯得高雅些。
更何況,如今既是比試完,兩人雖都各自得了些喝彩,但因重芳柔的技藝更為高超,所以得到的讚賞更多。
看到酈南溪從旁邊過來,梁氏板著的臉色終是有了發泄的餘地:“六奶奶怎麼這才過來?在旁人家做客莫要隨意亂走的好。”
她這話剛剛說完,酈南溪身邊的女孩兒就走上前來,笑道:“六奶奶是我請了去同我一同遊園的,耽擱了些時候,還望重大太太莫要介意。”
梁氏已經三年未曾來過梅家的,眼前的女孩兒依稀有些眼熟,可也有點認不太準,於是她道:“姑娘是——”
梅江婉朝梁氏福了福身,說了自己的身份。
梁氏瞭然。
原來是梅家唯一的嫡出女兒。
因酈南溪是受了主人梅姑娘的邀請遊園而不在此處,梁氏倒也說不出什麼。只叮囑了她一些莫要擾了主人的話,這便作罷。
梅江婉看出酈南溪與梁氏的關係不甚好,索性拉了她與自己同行同坐,免得酈南溪在梁氏那邊再被梁氏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