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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後她又從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方絲帕。打開絲帕,是她剛剛在院中摘下的青糙。她將青糙小心的點綴在了乾花旁,再四顧看了看,用指尖捏了些碎雪過來,輕輕灑在了泥土和枝丫間。

    莊明譽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再次望向酈南溪的時候,眸中就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倒是沒聽說你插花這樣好。”

    用花做插花的他看得多了,單單使了這樣的乾花來插、還用野糙做裝飾的,當真是頭一次見。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干枝罷了,她竟是能從這高低錯落間構造出這般的清麗景色,著實難得。如果換上生機盎然的鮮花,怕是要更為驚艷。

    若他沒記錯的話,家中時常談及的花藝極高的幾個女孩兒里,並未出現過這個小表妹的名字。如今顯而易見的是,她的水平,明明比他知道的那些人還要更強一些。

    酈南溪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大家都很厲害,我就不獻醜了。”

    世人以插花為甚雅之事,名門貴女無不以插花技藝高超為榮。她不願攙和到那些爭鬥之中,但凡此種比賽從未參加過。平日裡興致來了,也不過是做好後送給爹爹娘親還有兄長們。外人看不到,自然是沒甚名聲出來的。

    酈南溪將白玉碗拿到莊明譽跟前,“還得麻煩表兄將此物交給萬管家,就說——”

    她斟酌了下,“就說是我先前多有打擾,送上此物聊表謝意。”

    莊明譽神色複雜的低嘆了聲,接過酈南溪手裡的東西,十分小心慎重的捧在掌心裡。

    他剛要邁步而去,忽地想起一事,狐疑的問道: “你是不是在那裡做錯了什麼?”

    竟是要動用她平日裡不肯輕易展現的花藝來表示謝意?

    酈南溪本就心虛,聽了莊明譽的話後頓時心裡一顫。她哪裡想得到看起來大大咧咧的莊明譽會這樣心細。

    酈南溪努力讓自己的目光絲毫都不閃爍,語氣平靜的說道:“沒什麼。只是想表達一下感謝罷了。”

    莊明譽想想,她一個姑娘家,又是在萬全的“看管”下,能撈著做什麼?定然是他多慮了。

    莊明譽哈哈一笑,走了幾步,還是有些不放心,回頭望向雪中的女孩兒再指指手中之物,“那這碗——”

    酈南溪明白他的顧慮,莞爾道:“前些日子回京路上遇到,看著喜歡,順手買的。並不是我平日所用。”

    莊明譽這才徹底放心下來,輕輕頷首,大跨著步子朝里行去。

    萬全回到竹林後的屋子時,拍去了身上的雪花,這才邁步而入。

    一進屋內,便見靠牆的梨花木矮几上擱著一把傘。傘面兒不同於尋常店裡賣的那些,而是繪了秋蘭和綠梅,很是別致。

    萬全將傘拿起,走到花架旁的桌邊。

    桌案前的男子正執筆寫字。他身材很是高大,小小的筆桿捏在他修長有力的手中,顯得異常細小。

    萬全瞅了一眼紙上的字,是行書並非糙書,可見這位爺此刻心情還算不錯,便將傘擱到了桌子上,“這是酈七姑娘遺下的。”

    重廷川掃了一眼那漂亮的小傘,筆下不停,“之前你已將它撿起。”

    萬全明白重廷川的意思。剛才他過去尋酈南溪的時候,本就可以帶了傘過去。但他並未這樣做。

    “爺。太太說了,一定是酈家。必然是酈家。”萬全低聲道。

    啪的一聲重響打斷了他的話。

    重廷川將筆拍在了桌上,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萬全,冷冷說道:“還回去。即刻。”

    萬全的身子躬了躬,“爺,之前在莊子裡幫了九爺的,也是酈七姑娘。”

    “竟是她?”這倒是出乎重廷川的意料了。

    萬全跟了他十幾年,他雖未開口,萬全已然知曉他的意思,“七姑娘一直跟著酈四老爺在江南,哪裡認得九爺?想必幫九爺也是出於善心。”

    “嗯。”重廷川應了一句後,只一瞬,復又沉沉說道:“還回去。”

    語氣很重,聲調很冷。

    不容置疑。

    萬全這便知曉,事情不容轉圜了。只得嘆一口氣,拿了那傘交給壯漢,讓壯漢出門看看還能趕上酈家馬車不。

    誰料壯漢去的快回的也快。而且,手裡還拿了個插了花的白玉碗。

    這上面插著的小花著實惹人喜愛。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而且還是乾花。但是交錯的在這泥土裡立著,很有些生動的意趣。

    土上有著星星點點的水漬。想必之前應當是雪吧。只是不知是天上落下的,還是用手輕輕灑下的?

    不過,最打動人的,卻是那一株小糙。

    萬全看著這白玉碗,左右拿不定主意。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謹慎的捧著走回了屋子裡,將事情稟與重廷川。

    重廷川凝視著紙筆,左手隨意的抬了抬,指向旁邊的紙簍。

    那紙簍是裝廢品用的。

    他的意思,顯而易見。

    萬全有心想勸,剛開了個頭,就被重廷川抬手止了。萬全只得一步步挪向紙簍,走到簍旁將其拋下。

    誰知白玉碗在空中直直落下後並未進到簍中,反倒在將要入內的剎那被截了去。

    萬全抬頭望向忽然探手而來的重廷川。

    重廷川並不理會。

    他自顧自直起身來,將白玉碗擱在掌心。又抬起修長有力的手指,撥弄著那一株小糙。

    因著是在不合時宜的季節長大,小糙很細嫩,很脆弱。但,正是因為太細、太嫩,反而呈現出不同尋常的青嫩蔥綠。嬌小而又可愛。

    “這是什麼糙?”重廷川淡淡問道。

    萬全躬身回道:“爺,這是最常見的野糙。”

    “野糙。”重廷川微不可聞的嗤了聲,“這樣的鬼天氣,名花活不成,它反而好好的。倒是有趣。”

    語畢,他揚起手來,將白玉碗隨手一拋。

    空中划過一道白光。玉碗在他的桌案邊只晃了一晃便穩穩的立住了。

    “就先留著罷。”

    第九章

    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後不再瞬間化為水漬而是慢慢積了起來。

    之前因著車子壞了已經耽擱了些時候,如今道路開始變得更為濕滑難走,速度也不得不降了下來。車夫揚鞭策馬大聲呼喝著,力求趕在天黑前回到京城。

    遠遠的有兩人戴著斗笠披了蓑衣騎馬而來,大老遠的就朝這邊招手。

    莊明譽疑惑的“咦”了一聲,不住的往那邊細瞧。酈南溪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瞧著馬上之人的身形依稀有些眼熟。

    還未等她們兩個認出來,車夫已然當先喊了出來,“是六少爺、七少爺!”

    酈南溪喜出望外,帘子也不放下了,一直朝外望著。待到少年們離得近了,她方開心的問道:“哥哥們怎麼來了?”按理說這個時候應當還在書院裡上課才是。

    酈七少晃著斗笠上的雪,語氣一本正經的道:“夫子說今兒暫時停一停課,回家看看雪有沒有講屋頂給壓塌了。”

    酈南溪忍不住笑了,明顯不信。

    “是我們告了假特意來接你的。”酈六少知曉弟弟那謊話維持不了多久,策馬和馬車並行著,與酈南溪說道:“前兩日就聽說妹妹大概今日回來,我們一瞧雪太大了,就和先生們告了假。因為不知道妹妹是從哪個方向回來的,所以我們四處轉了轉。好在尋到了你。”

    酈南溪看著他們風塵僕僕的樣子,又是感激,又是欣喜,誠懇說道:“謝謝六哥哥、七哥哥。”

    女孩兒聲音帶了江南口音,甜甜糯糯的,甚是好聽。

    酈六少莞爾,酈七少摸摸頭,嘿嘿笑了。

    莊明譽策馬擠在了酈六少和馬車中間,哼哼唧唧說道:“哦,敢情他們來接你,就得了你的謝。我大老遠的陪你來了這一趟,卻沒聽得什麼謝不謝的。”

    酈南溪笑道:“自然最要感謝的就是表哥了。”

    莊明譽之前還強撐著板了臉,聽了她這話終是繃不住了,唇角彎彎的哼了聲:“你知道就好。”

    雪大起來後,風也刮的愈發凜冽。

    酈南溪探頭和他們說了會兒話,已經凍得鼻尖都泛了紅。長長的睫上掛著晶瑩的雪花,不一會兒就化成了水,眨眼間的功夫不小心進了眼睛,難受的她抬指不停揉著。

    酈六少忙讓她鑽回車裡待著,再不許她出來。看她果然好生回了車裡坐好,少年們這才放下了心,悶頭策馬向前行去。

    兩位少爺往這邊來接妹妹的時候,已經遣了身邊的小廝回酈家稟明此事。

    四太太莊氏看著下了雪,十分懊悔自己當初沒有聽小女兒的話。如今酈南溪半途中遇到這種天氣,她心中擔憂至極。本還打算讓人去接酈南溪,這便收到了小廝們帶回的消息。

    三太太趙氏在旁寬慰她:“榆哥兒是個穩重的,林哥兒雖然不太靠譜,不過有他兄長在,也多多少少能夠護著西西一些。你就莫要擔心了。”她口中說的便是自己那一對雙胞胎兒子。

    莊氏被趙氏說起酈七少時候的嫌棄語氣給逗笑了,“林溪雖然看著不夠沉穩,但機靈聰穎,三嫂無需為他擔憂。”

    一語既畢,莊氏自己想了想,有那兩個侄子在,又有莊明譽在旁護著,酈南溪確實是沒甚大礙,就交上了四姑娘一起,與和三太太一同往海棠苑去了。

    她們幾個去的稍晚,大房二房的太太和姑娘們已經到了,正陪老太太說著話。

    老太太也知道了兩個孫子去接孫女兒的事,見了莊氏後就細問此事。才剛說了幾句,老太太就不由嘆道:“早知會下雪,合該一早就遣了人到莊子上去迎著。”哪裡想得到昨兒晚上還是晴空萬里,今日忽然就落了雪?

    “西西這幾日要逛好幾個莊子,並不知今日她是從哪個離開的。祖母即便遣了人,怕是也不一定尋的著。”四姑娘忙在旁勸道:“老天爺想哭便哭想笑就笑,忽然不高興了落雪下來,誰也沒有防備。有表哥陪著,弟弟們也去尋了,祖母無需擔憂。”

    酈老太太被四姑娘這話逗得笑了。

    恰好這個時候紅梅她們捧了茶過來,四姑娘就上前親手接過了茶盞,端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很是欣慰的微微頷首,接過後慢慢飲盡,對身邊的顧媽媽道:“今兒有些渴了,再上一杯吧。”

    五姑娘本是在和大太太悄聲說著話,見狀起身說道:“我去給祖母倒一杯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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