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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令博看了看重廷川那冷厲的神色,縮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張老太醫左右看看,最終望向重廷川,說道:“奶奶既是醒了就沒甚大礙,不過還需靜躺三日,之後開始下地行走。再過三四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是六七日後便可痊癒。
重令博剛剛鬆了口氣,卻聽張老太醫又道:“好在這一次奶奶落地之處有糙,不然的話,怕是傷不會那麼淺只在表層,也沒那麼容易康復。待到六七日後,身上的傷口結了痂也得好好養著,方能妥當不留疤痕。”
這分明就是說,酈南溪這次外傷不算太重純粹是運氣好。不然的話,從假山上掉下去,怕是要摔得更重,傷了筋骨都有可能。
重令博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果不其然,重廷川的目光愈發凜冽起來。
“過來。”重廷川淡淡說道。
重令博把手裡的筆擱下,扶著小矮几站起來,揉了揉膝蓋,慢吞吞的往前挪動。
“該做什麼,你應該知道的罷。”重廷川的語氣十分冷漠。
重令博想了會兒,不解的抬頭看他,“國公爺說的莫不是要我抄經祈福?既是如此,讓我繼續抄著就是,叫我過來作甚。”
重廷川雙眉驟然蹙緊,冷冷的看他半晌,見他一臉茫然當真是不知不解,頓時周身滿是煞氣。看著他的時候,滿眼的怒意遮都遮不住。
重廷川正欲呵斥,旁邊張老太醫趕忙去勸,“別慌,別慌,我和他說幾句。”
老人家緩步行至重令博身邊用身子遮了遮重廷川的視線,與重令博道:“這個時候合該要道歉才是。沒人教過你?”
重令博想了又想,最終搖頭,緊張的額頭上都起了汗,說道:“我道歉,我道歉。”他朝酈南溪望了過去,說道:“那我給你道歉。你可聽見了啊。”
啪的一個巴掌落在了他的頭頂。重令博委屈的捂頭去看重廷川。被重廷川眼中的厲色嚇住,他又去看張老太醫。
張老太醫捋須說道:“道歉一事,重在心誠。心誠方才是‘道歉’,不然就是‘敷衍’而已。你想想,該如何是好?”
重令博似懂非懂,好生想了半晌後有些不服氣,抬起了頭,“什麼敷衍不敷衍的……可她已經好了啊!”
話剛說完,他就被張老太醫瞪了一眼。重令博心虛的低下了頭。
重廷川輕嗤一聲後不再搭理他,繼續和酈南溪悄聲說著話。
重令博磨磨蹭蹭的回了矮几旁邊,磨磨蹭蹭的提起了筆,不時的扭頭去看之前郭媽媽端來的那些飯菜,咽著口水。
張老太醫在旁坐下準備用膳,又朝重令博招了招手。
重令博初時不敢過去。他小心翼翼看了重廷川好幾次,見重廷川一直在和酈南溪輕聲說話,只顧著那邊,並未讓人將那一份小碗小筷子拿走,他才放心下來。由郭媽媽服侍著洗了手,趕緊跑到桌邊,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酈南溪不過醒了一下下就又昏沉沉睡了過去。這回她是睡著而非昏迷,重廷川心中巨石落了地,待到她呼吸平緩了,這才邁步出屋。
此刻夜已深。在這夜幕之中,人的心情格外沉重。
重廷川走出屋外,本打算去往庶女住著的那個院落。但望向天邊璀璨星子,他兀自沉吟許久後,最終沒有親自過去,而是遣了人前去打探些事情。他這便折返回了屋中,靜靜守在酈南溪的床邊。
晚上歇下的時候,重廷川也沒讓重令博回綠蘿苑,而是在旁邊廂房給他收拾了間屋子。
翌日一早,重廷川給酈南溪收拾停當,看著她吃了小半碗粥,這才戀戀不捨的離家而去。
他剛走沒多久,重老太太就親自來了趟石竹苑看望酈南溪。
瞧見床上女孩兒臉色蒼白的樣子,重老太太幾度哽咽,握著酈南溪的手呵斥重令博:“你怎的這般沒輕沒重!”
重令博搓著手說道:“我不過是想開個玩笑……”
“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是個人都能傷到!前些年你從一個石墩上掉下來都疼了好幾天未能起身。假山比那石墩高上許多,你會不知能傷到人?分明是包藏禍心,故意為之!打你都是輕的了!”
重令博囁喏了半晌,終是沒有繼續駁斥。
重老太太與酈南溪道:“你只管靜心養傷。好在你負責的器具那塊倒也不急著做準備,到了那一日你再過來直接上手就可。”
酈南溪沒料到老太太居然還讓她負責宴請上的器具一事,忙道:“就怕到時候臨時上手來不及安排。”即便器具是死物在那邊分置好了就可以,但到時候用上這些東西分派這些東西也要耗去不少精力。
“若你覺得臨時上手來不及的話,就好好養傷。提早一兩日過來,我們商量商量就是。”老太太柔聲說道。
她本意是讓酈南溪在太太們面前露個面,也順帶著敲打敲打那曾文靈,讓那個曾姑娘看看國公夫人在重家是極受尊敬的,免得那位姑娘再多肖想什麼。
老太太琢磨著,若到時候酈南溪身子好了就照管著器具那一塊就是。若是沒好全,就讓蔣氏把那一塊也拿起來管著,酈南溪只要參宴就好。
酈南溪不知老太太心中這諸多思量,考慮宴請還有十多日的時間,屆時自己肯定就提早能好了,便未再多說什麼應了下來。
老太太走後,重令月方才在於姨娘的帶領下過來了。
一見酈南溪,小姑娘就撲到了她的床邊哇哇痛哭。酈南溪勸不住,只能由她先哭夠了,方才喚了人拿來溫濕的帕子,接過之後給重令月細細擦拭雙眼和臉頰。
重令月一把奪過帕子,自顧自的胡亂在臉上抹著,不住說道:“六奶奶病了就歇著。我自己來。”
小姑娘稚嫩可愛的話語聲透過帕子傳到了外頭,聽起來有些瓮聲瓮氣的可愛。
酈南溪莞爾,到了聲“好”。
重令月停手後放下帕子,挪到了酈南溪床邊坐好,低著頭滿是歉意的道:“六奶奶,對不住了。這次是我不對。我不該讓你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小姑娘說著,聲音就開始模糊哽咽起來,小肩膀一聳一聳的,看著就是在哭。
酈南溪微笑道:“你何錯之有?”
重令月抽抽搭搭的說道:“都是我害你的。如果不是我叫你過去,你哪裡會受傷?更不會那樣醒不過來了。”
酈南溪怕重令月這樣越想越鑽牛角尖。小姑娘本就膽子小,若再這樣自責下去怕是要更為怯懦。她斟酌著說道:“雖然是你叫了我過去,但決定要不要過去的還是我。更何況如果不是意外的話,那裡本就安全。”
她笑問重令月:“月姐兒要是提早就知道那裡將要發生禍事,還會不會叫我過去?”
“當然不會。”重令月把頭搖了又搖,“如果有危險,我定然不讓你去。”
“那便是了。”酈南溪說道:“既然是意外,既然你不知道那裡將會有危險。那我出事又怎會和你有關?”
重令月外頭想了半晌,最終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不過,到底沒有再哭泣。
於姨娘在旁悄聲問重令博:“在這裡可還習慣?”
重令博的小矮几就在床邊。酈南溪聽到了於姨娘的問話,並未往那邊去看,而是等著聽重令博的回答。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貫嬌氣的重令博居然沒有哭訴在這裡的各種不好境況,反而說道:“當然習慣。不就是抄抄經寫寫字麼。簡單的很。你太小看小爺我了。”
酈南溪有些意外的朝重令博看了眼。
重令博顯然沒料到她會望過去。四目相對後,他摸摸鼻子別開臉,狠聲把於姨娘趕走,繼續低頭抄寫起來。
於姨娘十分歉然的來看酈南溪,又細心叮囑了好半晌。
酈南溪的頭痛症未曾痊癒,不過是好轉而已。張老太醫怕大家待的時間久了擾到她休息,看差不多了就將人都遣了出去。
待到重令月和於姨娘走後,重令博望著酈南溪,欲言又止。
酈南溪只當不知,繼續半合著眼帘休息。聽到旁邊有悉悉索索的小腳步聲,她也未曾去看,只作不知。
好半晌後,重令博的聲音在她床邊響起:“你沒睡吧?你睡著了沒?”
酈南溪慢慢睜眼看他,“即便我睡著了,這般恐怕也會被吵醒。”
重令博看她待他遠不如待重令月那般和善,就尷尬的笑了下。而後想到一事,問她:“你說,為什麼月姐兒看你受傷昏迷會緊張呢?”
他就不怕。看到這麼討厭的她昏迷了,他還開心著呢。
酈南溪知道重令月是因為和她感情親厚,所以擔憂緊張她。但這種話說直接給重令博聽的話,好像以他那脾氣理解不來這種感情。
思量了下後,酈南溪問道:“若五奶奶摔倒了,你會怎麼樣?”
“我娘摔倒了她自己起來就是。與我何干?”重令博仰著頭說道。
聽了他這個答案,酈南溪哭笑不得,轉而問道:“那你如果摔倒了,五奶奶怎麼樣?”
“我娘當然緊張了。我是她兒子啊。”
“嗯。”酈南溪頷首道:“五奶奶關心你,所以緊張你。這和月姐兒擔憂我是差不多的道理。”
重令博猶是疑惑。
酈南溪身子發沉頭又泛疼,故而未曾和他再多說什麼。
重令博越想越想不通,就打算回去朝經文。剛走兩步瞧見了張老太醫在朝他招手,他就走了過去,到了窗下張老太醫的身邊。
張老太醫輕聲問他:“你母親若是摔倒了,你不覺得慌張?”
重令博這便曉得老人家是聽到剛才酈南溪和他的對話了,奇道:“我母親這麼大的人了,摔倒了自然讓丫鬟婆子扶起來就是。有何要慌張的。”
“那如果你母親摔倒後再也醒不過來呢?再也無法和她說話呢?你是何感覺。”
重令博氣極跳腳,“你敢咒我娘!”
張老太醫看他還知道發火,笑著說了句“還算有救”,卻逼問道:“咱們姑且有那麼件事。你會如何?”
重令博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再也看不到母親這件事,想了想後,心裡莫名有點發悶,“如果再也沒法和我娘說話,嗯,我這心裡頭怪堵得慌。”
“是了。”張老太醫道:“任誰都有父母兄長,一旦出事,至親擔憂。六奶奶是你們兄妹倆的親嬸嬸,你好好想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