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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廷川聽到動靜往這邊看來,入目就是女孩兒慘白的臉色,瘦得尖尖的下巴,還有因著瘦弱而顯得愈發大了的雙眸。

    他將手中書冊一把拋開,幾步跨到女孩兒身邊,探手攬住她消瘦的肩膀,帶著她一步步往裡走。

    “剛才我看一本書,莫不是你留在這裡的罷?”他低笑著問道。

    這是一冊話本。剛才他大致翻了下。講的故事驚險有趣,偶爾還有點緊張。他在書冊的扉頁緊靠里的地方看到了個很小很小的“西”字,便知了它的主人是誰。

    酈南溪沒料到男子費了這樣大一個周折走到這裡,開頭居然是說這麼一句話,不由有些怔愣。待到看見他剛才拋到桌上的那本書後,她不由莞爾。

    “是。沒想到它在這裡。”酈南溪坐到屋中的榻邊,看著高大男子走到桌邊,拿了拿書走向她,就順勢將書接了過來,“之前我看完後它就不見了蹤影,我還當她是去了哪裡,原來是落在這兒了。”

    不過簡短的幾句話,說完之後,就好似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氣,讓她脊背一陣陣發寒,不禁掩唇輕咳了陣。

    重廷川趕忙去到桌邊倒了一杯茶。試了試溫度,稍微有些熱,就拿了旁邊一個杯子來回倒了幾次。待到溫度適中了,方才走了過來坐到她的身邊,抽出她手中的書擱到一旁,攬著她的肩膀讓他靠在他的手臂上,這便拿了杯子湊到她的唇邊。

    “喝點水吧。”他道:“多喝點應該能好一些。”

    酈南溪本是覺得他的舉動太過親昵了些,實在太過逾越,就扭動了下身子想要離開他的懷抱。

    以往的時候,這樣或許還能成,可她現在身子提不起什麼力氣來,根本沒法成事。

    酈南溪皺了眉,想要拿過杯子然後讓他離遠點。誰知剛剛抬起手就是又一陣咳嗽,而後被他好一通斥責。

    “都病成這樣了還與我計較甚麼?快些喝了。就你規矩多。”

    這些天來,她看了太多名義上的關心實際上的漠然。

    對待他這樣看似冰冷實則關懷的話語,她反倒是感到心裡溫暖了些,不由有些遲疑。

    就在她怔愣的這一下功夫里,他已經拿著杯子湊到了她的唇邊。

    背後是他堅實有力的臂膀,唇邊就是暖暖的茶水。

    酈南溪怔愣了會兒後,終是沒有再強行抵抗,就著他的手將一杯水慢慢喝光。

    重廷川沒有料到她這麼倔強的一個人,這一次居然沒有反抗。

    她多麼自尊自愛,他是知曉的。

    這得是被傷過多少心了,才讓她不去拒絕來自一個不算熟悉的男人的關懷。

    “你家裡人待你不好?”他越想越是心疼,將杯子放下後,拉過旁邊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對面問道。

    酈南溪頓了頓,垂眸看著自己蒼白纖細的十指,“母親和姐姐很好。”

    那就是其他人待她不好了。

    重廷川眉目間瞬時聚起一股煞氣。朝外冷冷的瞥了一眼後,再望向女孩兒的時候,又立刻轉為柔和。

    “你莫慌。”他努力將聲音放輕柔,生怕驚到了已經十分虛弱的她,“往後再不用如此了。”

    酈南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訥訥問道:“什麼再不用如此了?”

    接下來的話,重廷川頗有些難以啟齒。

    他自問縱橫沙場十載,從未碰到過這般難以對付的場面。即便有,他亦是能雲淡風輕的對待,而後雷厲風行的將其處理掉。

    但此時此刻,他深感無力。

    平日的所有學識、所有武藝,到了這時候,都無法助他半分。各種情緒糾纏在一起,讓他呼吸都有些阻塞。

    在女孩兒澄淨的目光中,他初次嘗到了名為“膽怯”的一種情感。

    可是,若不對她說,此事怕是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面對面的看著她,他更能深深的體會到,她全身上下透著的那股悲涼。好似對未來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再也提不起半分興趣的絕望。

    重廷川抿了抿唇,只覺得單薄的衣裳憋得他透不過氣來。抬手拽了拽領口,待到鬆快了點,這才聲音有些乾澀的開了口。

    “我本姓重,行六。”

    酈南溪最近身子不好,腦袋昏沉沉的,一時間沒有想明白,下意識說道:“可常福說你是姓衛……”

    “並非姓衛。他本想說‘衛國公’三字。”重廷川頭一次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敢垂眸望向側邊床榻。他雙拳緊握,指節都泛了白,“只不過我阻了他,未曾讓他說完。”

    “衛國公。重六爺。重六爺。衛國公。”

    酈南溪將這幾個字循環往復的來回說著,忽地明白過來,雙眼圓睜,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在她靜靜的看了好一會兒後,他方才慢慢轉過視線,與她對視。

    “對不起。”他語氣沉重的說道:“此事是我有錯在先。”

    在這一瞬間,酈南溪鼻子一酸幾欲落淚。

    她扶著旁邊的牆壁慢慢站了起來,挪著腳步就要往外行去。還沒邁開步子,已經被重廷川緊跨一步給扶住了。

    酈南溪用力去甩他的手。他卻固執的用合適的力度擒著她手臂,半點也不鬆開。

    “你做什麼!”她憤怒的看著他,“你放手!”

    重廷川哪敢放手?

    一旦鬆開,一旦這個時候讓她帶著對他的怨和怒離開,他知道,她就永遠都不是他的了。他會永遠失去她。

    “你先坐下來,我們好好說。”喉嚨堵得厲害,重廷川努力放開聲音,卻還是有些黯啞。他努力與她柔聲說道:“我們好好聊聊。”

    酈南溪輕嗤一聲,扭過頭去望向牆面,“我覺得我和國公爺沒甚好說的。”

    她原先以為,自己最怨的是祖母。可是聽到他剛才那幾句話之後,她才曉得,自己最惱的是他。

    他明明知道她是誰,卻刻意掩藏他自己的身份。眼看著她一步步陷入這樣的境地。

    又或者,她會跌到這樣的狀況,亦是與他有關?

    重廷川看到她這樣牴觸他不理睬他,目光愈發深沉。

    他腳下一轉伸臂一撈,直接將女孩兒帶在了他的懷裡,半攬著拖了她坐回榻上。

    酈南溪大怒,掙扎著想要離開。可是當她在榻上坐實之後,他卻已經主動鬆開了手臂,主動旋身坐回了榻前的那張椅子上。

    看著他好似渾不在意的樣子,想到以往相處的一些細處,酈南溪悲從中來,不由又是一陣輕咳。

    杯子再次被遞到她的唇邊。依然是適宜的溫度。她卻別過臉不肯理睬。

    重廷川看著她發白的唇色和憤怒的眼神,心裡好似有人在拿尖錐往上面用力刺扎一般,火辣辣鑽心的疼。

    “喝點吧。”他一字字輕聲說道:“何至於和自己身體過不去?”

    兩人一個堅持的舉著杯子,另一個堅持的側首不理。

    僵持許久後,酈南溪緩緩轉過頭來,卻抬手將那水杯猛力揮到了一邊去。

    她現在身子發虛,力氣很小。可是突然來了這麼一下,他猝不及防下還是讓水灑了不少出來。

    重廷川沒有帶帕子的習慣。他沉默的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她衣裳邊沾染上的水漬。

    酈南溪用力去推他,他也不理不睬,依然固執的去擦著。

    他的衣衫單薄,隨便擦了兩下,衣袖就已經濕了一塊。他就換了另一塊干點的地方去擦。直到她衣角表面的水漬完全消失,這才轉而用手去擠,把她厚厚的棉衣里吸進去的茶水給捏出來。

    他這樣做的時候,兩個人離的很近。

    酈南溪氣極,偏偏怎麼推他,怎麼踢他,他都分毫都不退讓,依然固執的讓那水漬一點點消逝。

    就在她惱到了極點,將要喚人進來的時候,他卻忽然抽身離開,站直了身子。

    “好了。”他努力的舒了口氣,說道:“我已經盡力了。剩餘的那點……等它慢慢幹了就也好了。”

    水是容易干。即便留下了一丁半點兒的cháo濕在裡頭,可還是有干透的瞬間。衣裳也就能恢復如初。

    但兩人間如果隔了萬水千山,哪裡還有機會恢復如初?

    “你為何要欺瞞我?”酈南溪咬著牙冷聲說道:“我最厭惡欺我之人。”

    “不得已而為之。我承認這事是我不對,但我並不後悔。”重廷川認真說道:“若你從一開始就知曉是我,可還會搭理我?”

    自然不會。

    不用她回答,他就知道絕對不會。

    對於一個和她沒甚瓜葛的男子,她都避之唯恐不及。那麼對於一個可能將要成為她姐姐或者堂姐夫的男人,她恐怕是能離得有多遠就會跑得有多遠。

    酈南溪微微頷首,“國公爺可是說完了?”語畢,站起身來,“既是說完了,總能讓我走了罷。”

    重廷川沒料到話說到這個份上她還要走。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她留下了,只能再次去拉住她。誰料卻被她揮手躲開了。

    “有話好好說。”重廷川忍不住嘆氣,“你讓我怎樣,我都同意。只希望你能原諒我一次。”

    酈南溪想了想,搖頭道:“很難。”她努力了半晌,心裡那些話終究是沒法壓下去,索性與他直言道:“你既是知曉一切,看透一切,應當也知道我不願嫁去國公府。”

    她閉了閉眼,心裡愈發的難過淒楚,“既是如此,為何還要硬生生看著我一步步走到現在,非要嫁入那個地方不可?”

    “因為我想娶你。”重廷川認真的,一字字說道:“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想娶你。”

    第31章

    酈南溪靜靜的與他對視片刻,忽地笑了。

    “六爺想要娶我?”她笑靨如花,問道:“不知這一次、這一個又是為了甚麼緣故?”

    雖然她現在笑得很美,但是重廷川分明看出了那笑意未達眼底。無論是質問的眼神,疑惑著是那緊繃的身軀,都顯示出了她的牴觸與抗拒。

    他不禁劍眉緊蹙,薄唇緊抿。

    酈老太太都能從隻言片語中明白了這婚事是他步步籌謀而來。以她的聰慧,在知道他對她的刻意隱瞞後,如何不會曉得他定然在這樁親事裡動了手腳?

    不然的話,方才她也不會那般問他。

    ——為何明知她厭惡衛國公府,卻要眼睜睜看著她的後半生落入其中。

    她並不是強人所難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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