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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六奶奶,夫人。”
那人變幻著稱呼不時的叫著,聲音弱弱的,帶著無法遮掩的膽怯。但是,沒一聲聲都在昭顯著她在喚的分明就是酈南溪。
酈南溪腳步一頓,終是停了下來,轉而朝著聲音來處望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的牆邊,有個中年的婦人正立在那裡。
那婦人身量中等,五官深邃容顏甚好。此刻她正朝酈南溪這邊看著,神色焦急且期盼。
這個時候,有小丫鬟在旁輕聲說道:“奶奶,那是於姨娘。”
其實,無需小丫鬟在旁提醒,酈南溪仔細看著她的五官,亦是能夠從中分辨出一些痕跡來進而明白她的身份。
酈南溪朝著遠處望了望。
重廷川還未回來。想必是和那位公公又多說了幾句話,耽擱了些時候。
她見於姨娘朝著這邊走過來,便好生說道:“六爺還沒過來,許是得晚一些方才能夠見到。”
“不是。不是。”於姨娘急急的擺著手,“我不是想要見他的。我是特意來見六奶奶的。”
酈南溪沒有聽重廷川提起過他的生母。
其實,認真說來,重廷川基本上在她面前從來都不提起國公府的任何人、任何事。
酈南溪知道重廷川在這裡過的並不舒心。聽他話語裡透出的意思,對他來說反倒是行軍打仗更有趣。而他在北疆也是過的更開心些。
如今聽聞於姨娘過來見她……
不得不說,酈南溪還是十分意外的。
因著如今日頭正盛,酈南溪就請了於姨娘到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下站著說話。
這梧桐樹應當很有些年頭了。樹冠很大,茂密的枝丫伸展開,在地面上投了大量陰影,涼慡而又愜意。
不過,正是走到了樹蔭底下,沒有了刺眼陽光的照she,酈南溪方才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如今是在暑天裡,天氣很熱。
旁人都恨不得只著一件輕薄的紗裙就好,於姨娘卻還穿了身豆綠色雲紋妝花褙子?。而且,穿的這樣多,也不見她出汗或者是燥熱。
酈南溪趕忙問道:“您……是不是病了?”
於姨娘正忙不迭的從自己拿著的小包袱里往外掏東西。沒料到酈南溪忽然開口問她,不由得動作停頓了下。
待到發現酈南溪是在關心她後,於姨娘趕忙擺手說道:“不妨事,不妨事。我這不過是小病,熬一熬就好了。”說著,她又低下頭去,從包袱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小摞東西。
竟然是好幾雙鞋墊。
酈南溪接過了鞋墊,很是仔細的看了看。
鞋墊的陣腳很是細密。用了許多層布,壓得實實的。每一雙鞋墊上都繡了並蒂蓮。蓮花栩栩如生,兩支依偎在一起,親密無間。
“這是……”
“這個,是我自己做的。”於姨娘很是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只是不知國公爺穿多大的鞋子,不知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就問了問人,然後估摸著來。也不知當不當用。”
而後,她又小心翼翼的問酈南溪:“不知道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可否給我看一看?若是不合適,我再給您重新做了來。還有,國公爺的鞋子多大?若是不合適、若是不合適……”
片刻後,於姨娘似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低眉順目的看著地面,輕聲說道:“國公爺身邊的人守得很牢,我打聽不出。若是不合適,還得勞煩奶奶幫忙與我說一說了。”
酈南溪頓時明白過來。於姨娘做這個,恐怕是想來慶祝他們成親的。
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料到,重廷川那般霸道的性子,生母居然是這樣小心謹慎的人。
甚至可以說有點怯懦。
酈南溪說道:“您怎麼不親自問他?等下他就會路過這裡,我和他說一聲就好。”
誰知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於姨娘大驚失色。
“千萬別。”於姨娘趕忙擺手,“千萬別讓他過來。若是太太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針對他了。”
簡短的兩句話,隱約讓酈南溪琢磨到了點意思。故而她寬慰道:“這裡是國公府,太太又怎能管得到國公爺什麼?您儘管放心就是。”
誰知於姨娘並不肯聽她的。
連連搖頭後,於姨娘說道:“我悄悄來見奶奶,就是想拜託奶奶,權當這個是您府上的人做的就好。送給國公爺……也算是個念想。只不讓他知道是我做的就行。”
“是您做的,便是您做的。怎能說是我帶來的?”
“不成。”於姨娘連連搖頭,“我答應了太太,自此不再去打擾他的。不成。我做這個,也是怕被人瞧出來是我的針線。放在鞋子裡頭,應當就沒人看見了。”
說罷,她低著頭,把那摞鞋墊又往酈南溪跟前推了推,不等酈南溪再開口相勸,福了福身子,說了句“就拜託奶奶了”,這便搖搖晃晃的一步步走遠。
酈南溪之前看她就覺得她身子不好,後來聽她說是“小病”,就半信半疑。如今見她走路這般搖晃,不由得更是擔心起來,趕忙揚聲將秋英叫了過來,吩咐她照顧著於姨娘回玉蘭苑去。
待到重廷川回來後,酈南溪就將屋子裡的人都遣了出去,拿出那一摞鞋墊,與他說起來這件事。
她本以為重廷川會感動,或者欣喜。誰料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就自顧自去洗漱了,並未有半點的神色波動。
酈南溪知道重廷川看著神色清冷,實則並非冷漠之人。看他已經洗完了臉,就過去拿了乾淨布巾遞給他。
“六爺好似並不高興?不知是因了什麼緣故?”
於姨娘畢竟是重廷川的生母。她並不想在這個事情上一知半解,不然的話,往後的事情怕是更不好處理。
重廷川拿著布巾在臉上猛一通亂擦。待到用完,他拿著布巾往水盆里狠狠一擲。而後雙手撐在水盆兩側的桌面上,神色沉鬱眼神冷漠。
“你不用管她。”重廷川語氣冷冽的說道:“她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那年,他舉步維艱。封為世子,卻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父親過世。嫡母有孕。
二房的人對侯府虎視眈眈。
他不過十歲。
即便有了父親留下的人幫忙,即便他心智超出同齡人許多,但他也有疲憊的時候、也有需要關懷的時候。
嫡母厭惡他,他就想悄悄去尋生母。
但,每次他去尋於姨娘,她都避而不見。
——世子爺是太太的兒子。
——世子爺還是回太太那裡去吧。
——世子爺不該來我這裡。
……
重廷川閉上眼,深深呼吸著,藉以平息心中的諸多情緒。
待到睜開眼,他轉眸望過去,看到的便是自己小妻子那擔憂的眼神。
重廷川不禁笑了,抬手輕輕捏了下她小巧的下巴,“怎麼了?莫不是看我剛才不理你,生我氣了?”
酈南溪聽了後又好氣又好笑。
這人莫不是連擔心或是生氣都分不出來?也不知他那個大將軍是怎麼做到的。
“是是是。我生氣了。國公爺不理我,我氣得很。”酈南溪說道:“只不過不知道國公爺想要如何哄我呢?”
旁人叫一聲“國公爺”,他的心裡沒有絲毫的感覺,只認為那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若是旁人連聲叫著,他或許還會覺得呱噪,覺得厭煩,恨不得對方瞬間閉了嘴再不能言。
可是,如今被自家小妻子這麼一叫,這麼個平淡無奇的稱呼居然也顯現出了十足的韻味來。
重廷川一把將酈南溪摟在懷裡,輕揉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低笑道:“你說我要怎麼哄你,我就怎麼哄你。”
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緊接著,郭媽媽的聲音傳了出來,“奶奶,冰鎮甜湯已經準備好了,要不要拿來用一些?”
聽聞郭媽媽叫了,酈南溪趕忙說了句“等下”,掙扎著想要從男人的懷抱里掙脫出來,“不用了,我並未生氣,六爺不必哄我什麼。”
若是平常白日裡的話,重廷川看她有事,或者是看她想吃湯了,或許就也放她一馬讓她離去。
但是現在不同。
剛剛他被過去的冰冷記憶所折磨,心裡萬分的痛苦,尤其需要她的相伴。因此,看到自家小妻子在懷裡不住掙扎後,他下意識的就將她抱了起來。
而後,他走到椅子上落了座,又將她放在了他的腿上坐好。
酈南溪一看他這架勢就知他短時間內不準備讓她離去了,不由哭笑不得,戳著他硬邦邦的胸肌質問他:“六爺這是準備做什麼?”
她那一戳戳的自己猶不覺得。他卻被她給鬧得心裡火燒火燎。
重廷川一把將她鬧事的手腕擒住,而後看著她困惑不解的樣子,苦苦思索了半晌,終是尋到了個可以多說一會兒的話題來。
“這聲‘六爺’叫的不好。不妨你想想該叫個什麼。想的好了,我便放你走,如何?”
第39章
自打知曉眼前之人是“衛六爺”之後,酈南溪就一直在喚他六爺。如今乍一聽聞他說要換一個稱呼,一時之間讓她如何想的起來?
天氣很熱,身邊人的體溫也頗高。
酈南溪覺得挨在一起愈發熱的難受,就挪動了下身子,說道:“待我想好了告訴六爺。”
“何時才能想好?怎樣才算是想好?”
重廷川看她想跳下去,索性長臂一伸將她緊扣在了懷裡,“若我不問仔細了,怕是你連番用‘還未考慮周全’為由給推脫了,一次次的敷衍過去。”
酈南溪想了想,這種事情還真的有可能發生……
她欲辯駁,偏偏被他箍在懷裡動彈不得,熱的頭昏腦脹的一時間也沒法想出他這連續問話的答案,只能試探著說道:“不若喚你‘老爺’或是表字?”
這兩個說法都是尋常夫妻間用慣了的。酈南溪這般問,倒是自然而然。
可重廷川總覺得這兩個稱呼太過疏離了些。他和她之間,本該不只如此才是。但是人前這樣子叫終歸是沒有任何問題,她這樣的說法也是沒錯。
思來想去,重廷川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卻又說不出到底是缺了什麼。
他這一瞬間的疑惑被酈南溪發現了。
女孩兒當機立斷撥開了他的手臂跳到地上,而後緊走幾步離開了他手臂能夠伸到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