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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篤定了此事和他有關,她不會因為他的袖手旁觀而責問他。
重廷川知曉她現在對他懷疑至深。
畢竟他對她撒謊在先,所以他說什麼,她都持了懷疑的態度。
“沒有甚麼緣故。”他喟嘆道:“心裡如此想,便如此做了。”
酈南溪依然微笑。
重廷川看著她的臉色和唇色愈發蒼白,心裡終是放心不下,往前邁步想要離她更近一些。
誰知她看到他的動作後卻瞬間變色,忙不迭的急急後退。卻因後退的腳步太過急促慌不擇路,幾步之後撞到了榻邊,身子踉蹌了下差點跌倒。
重廷川趕忙去扶她。
她一手抓住榻邊,抬手將他撥開,硬生生自己靠著最後一點的力氣穩住了身形。
重廷川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最終緩緩的緊握成拳放在身側。
經此一遭,酈南溪最後的力氣用盡,趕忙坐回榻上粗粗喘息。
四目相對。
兩人對峙半晌後,重廷川再次去到桌邊繼續倒茶。而後端到酈南溪的身邊,靜靜的看著她。
他的目光十分專注。
酈南溪神色淡淡的說道:“我自己來。”伸手去接那杯茶。
明明她的指尖已經碰到茶杯了,拉了拉,卻沒能挪動它分毫。它依然被男子緊緊的握在掌中。
他既是不肯給,那她不要便是。
酈南溪放棄了繼續去試,五指微屈準備縮手。哪知道她剛抱了這個念頭,手中卻是一暖,杯子已經塞到了她的掌心。而他已經鬆了手。
杯子拿穩後,酈南溪忙把杯子湊到唇邊急急喝了幾口,將上涌到嗓子處的麻癢感覺沖走。待到喉嚨恢復,確定自己不會咳嗽了,她方才開口說道:“謝謝。”
兩個字剛剛說完,修長有力的手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
看著他攤開的五指,不知怎地,她瞬間就明白過來,他是要幫她把杯子拿回桌上。
她垂眸把玩著杯子,將它放在指尖左手右手的來回倒騰拿著,不言不語。
可他卻極其固執。
她等了好半晌,那修長有力的手依然堅定的伸在她的眼前,半點退縮的意思都沒有。
酈南溪停住了手中動作,將杯子緊緊的扣在自己掌心,“我自己能行。”
“我知道。”重廷川極低的嘆息了聲,“我只是覺得,既然有我在,既然你病了,這樣的事情就斷然沒有讓你去做的道理。”
“是麼?”酈南溪摩挲著杯上紋路,“我竟是不知,我和國公爺關係已然親近到這個地步了。”
重廷川察覺了她的淡漠。
他嗓子有些發堵,心裡滯悶的難受。緩了好一會兒,方才沉沉說道:“總要慢慢習慣的。從今天起,你要試著學會有我的日子。而且,你病了。”
看著她虛弱的樣子,他一手堅定伸出,一手緊握,剪得十分短的指甲卻是掐疼了手心,“最起碼,你要學會習慣讓我照顧你。”
酈南溪猛然站起身來,無視他伸出的手,堅決的要繞過他獨自往桌邊行去。可是剛邁開步子,眼前一閃手中驟然一空,那杯子不知怎地竟然去到了他的手中。
而且,其中殘留著的茶水,水面依然平靜無波,好似剛才就是在他的手中一般。
酈南溪錯愕不已,頓了頓方才想起來,他是武將,定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想到東西在手中竟還能被他奪了去,酈南溪頗有種無力之感,垂眸說道:“國公爺好功夫。我只能愧嘆不如。”語畢,她覺得身子有些撐不住,自顧自回到榻上坐下。
重廷川將手中之物擱回桌子,手撐桌邊沉吟許久。
半晌後,他迴轉身來望向酈南溪,沉穩有力的說道:“你現在對國公府有牴觸情緒,我不與你爭執。不過,晚些你會發現,你或許並不如你自己想的那般厭惡這樁親事。”
酈南溪氣極反笑,“六爺倒是了解我的很。莫不是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難道不是?”重廷川指了指桌上的茶盞,“比如,剛才你喝我給你的茶時,你根本不去管它熱度如何,直接飲入口中。可見你在接過杯子的時候就已經相信,我給你的茶是可以入口的。”
他不顧她愈發憤然的神色,清晰而又明確的說道:“其實,你心底深處,對我依然存有一份信任。”
酈南溪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氣道:“敢情在國公爺看來,我是極其依賴你的。病了需要你來管,心裡也是倚靠你。既然如此,或許在國公爺看來,亦是認為得以嫁你是我的運氣?”
“不。”重廷川趕忙否認,斟酌著說道:“第二句暫且不論,頭先那句和最後那句,卻是要完全反過來。”
酈南溪回想了下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他是說——
他和她之間,是他依賴她多些。她嫁他,是他得了好運。
怎麼可能。
他何時依賴過她?
酈南溪輕嗤一聲,垂眸不語。
重廷川看著小丫頭一臉的不以為然,不由得心裡暗暗低嘆。
他說的依賴,和她說的依賴,意義不盡相同。
可很多話,此時此刻面對著她的牴觸和抗拒,他終究是有些說不出口。
就在兩人僵持之時,門外傳來了一陣陣輕喚聲。
“國公爺,剛剛有人送來了一個食盒。”莊氏的聲音從外飄了進來,“是珍味樓的。”
聽到母親的聲音,酈南溪心下一松,覺得放鬆了些許,不由得站起身來,下意識就要往門旁行去。
剛剛走了兩步,眼前就出現了個高大的身影。
重廷川擋住酈南溪的去路,垂眸看著她放在身側的小手。他修長有力的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最終還是沒有握上去,而是如以往一般攬著她的肩,不顧她的反抗,硬是將她拉回了榻上。
還不到兩人能夠道別的時刻。
“你稍等下。”他快速說道:“我馬上就回來。”說罷,他長腿邁出,大跨著步子三兩下走到了門邊。
開門與外面低語了幾句,再度關上門時,男子的手中多了個紅漆繪如意紋食盒。
重廷川走到桌邊,將食盒放在了桌上。
盒蓋剛剛掀開,一股清香味就從盒中飄了出來。待到他將一個三寸深七八寸寬的粥碗端出來後,那清香味就愈發濃郁起來。
酈南溪微微皺眉,別開臉望向靠窗擱置的博古架。
“這味道不好?”
重廷川從食盒裡拿出一個空著的小碗,盛出一碗粥後走到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問道:“還是說,太久沒怎麼吃東西,腸胃不適?”
酈南溪沒有回答。
他抬指輕叩椅子扶手,自顧自頷首說道:“既是沒有反駁,想必不是味道不好。而是腸胃不適了。”
語畢,他起身將剛剛盛出的那碗粥端過來,坐在椅上用調羹慢慢攪動著。
裊裊清霧在粥碗上升起,飄到他的面前,使得這刻的他有所不同。
酈南溪不經意間發現了這一點後,看他盯著粥碗沒有抬眸,索性正大光明的透過清霧望向他。
許是霧氣太過濃郁,這樣看來,他垂眸望向粥碗的時候,五官竟是異常柔和。少了平日裡外溢的冷厲,多了幾許專注的溫柔。
恰在此時,那邊傳來一聲低嘆。
重廷川按按眉心,十分無奈的說道:“你再這樣看下去,我是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了。”
她少有這樣專注望著他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看她。
偏偏她忽然這樣一瞧,他難得的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酈南溪聽聞後,神色不動的扭過頭去,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重廷川看她半點神色波動都無,不由得暗暗直嘆氣,心知小丫頭這回是真的怨上了他,所以不願搭理他。
“粥好了。”重廷川將調羹擱到粥碗中,把碗拿到她的跟前,“稍微吃一點吧。”
酈南溪是真的有點不適。聞到那撲鼻的香氣,反倒是覺得胃裡有點泛酸,忙又別過臉去,悶悶說道:“不想吃。”
“不吃永遠好不了。”重廷川道:“我讓人和廚子說了聲,你許久未好好吃過東西,他給做的這個應當是容易克化的。稍微用一些吧,慢慢調養好。”
酈南溪不願讓他插手她的事情,聞言將身子側一旁,“我的事情,不牢國公爺費心了。”
重廷川發現,自打她知道他的身份後,那聲嬌嬌軟軟的“六爺”就開始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無感情的“國公爺”。
他五指緊扣著碗側,強壓下諸多情緒,暗自思量。片刻後,他低聲說道:“你是否知曉,陛下與我說,婚期由我來定?”
重廷川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盯著女孩兒細看。
果不其然。
聽了他這話後,她驀地轉頭望了過來,一臉驚詫,“這事兒怎麼能讓你來定呢?”
重廷川暗自鬆了口氣。
既是她在意,那便好辦多了。
心裡有了主意,他開口的時候便順暢了許多。
“不若我們來做個約定。”重廷川說道:“若你吃了這碗粥,答應我以後好好用膳,好好照顧自己,那麼婚期我就定在來年下半年。若是你再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我就將婚期提到來年春日。”
如今已經是冬日。來年的春日,距離現在也不過是四五個月的功夫。
酈南溪脫口而出:“怎麼能這樣?我如何行事,竟是還要經過國公爺的同意了不成?”
“以往無關。以後自是有關。”重廷川努力不去看她懷疑的眼神,力求平靜的說道:“你若是再這樣下去,怕是熬不到成親就要病倒。既是如此,倒不如將婚事提早一些,有我看著,再怎樣也不能讓你這樣繼續折騰自己。”
想到她因為將要嫁給他而心情低落到食不下咽、身體不適,重廷川當真是百般滋味難以言訴。
生怕她再這樣繼續下去苦了自己,重廷川將話又說的重了幾分:“人選,是絕不會變了。如果我知道你還不好好待自己,莫要說來年春了,就是趕在除夕前強行提前娶你過門,也不是不可以。”
酈南溪不敢置信的睜大了雙眼,“你怎麼能這麼霸道呢?”
見到她除了牴觸以外的其他情緒,重廷川不由扯了扯唇角,學著她那般的語氣反問道:“你覺得我何時不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