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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南溪端坐在座位上,不動聲色,笑容清淺。
她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話會引起這樣大的效果。但她還是要說出來。
其實,如果梁氏不表態,她也根本不打算去攙和這些事情。但如今梁氏明明白白的欺負到她頭上來,她就斷然沒有低聲下氣的道理。
——她是重廷川的妻。重廷川不在的時候,她就代表了他。
若是她對著梁氏低下了頭,那置重廷川於何地!
梁氏的手裡分明握著老侯爺留給重廷川的資產。這是單獨給孩子們的,不屬於公中。但因重廷川當時年紀不大,老侯爺就將田地鋪子暫時托給了梁氏來打理。偏偏梁氏全部把持著,分毫都不予重廷川。
老侯爺已經給梁氏留了足夠多的資產。且念著她是嫡妻,又無親生子傍身,所以給梁氏留下的甚多。即便梁氏分出足夠的份額給重廷暉和重芳苓,留給她自己的也很可觀。
所以酈南溪更為不服氣。
憑什麼梁氏處處都要欺負她家夫君、處處都要壓他一頭去?
若沒有重廷川,如今的重家能有這般的榮耀?
說她小氣也好,說她不懂事也罷。旁人要欺負重廷川,她就絕不會忍氣吞聲由著她們來!
原先眾人只當這酈家的小姑娘是個性子柔順的,如今她這一話出來,眾人方才知曉竟是個脾氣大的。只不過平時都遮著掩著,所以看不出來。
梁氏不悅,“我不過是怕你們年紀太輕,所以幫襯一把。誰知你們竟是這般的不識好歹。”
她這話說得有些嚴厲。眾人俱都擔憂的看著酈南溪。
酈南溪只是淺笑,並不答話。
大家都不傻。什麼“年紀太輕”之類的話,用在一品國公、欽封大將軍、如今的御林軍左統領身上,合適?
這藉口連糊弄人都不夠。
梁氏臉色鐵青的看了向媽媽一眼。
向媽媽會意,知曉太太這是見酈七不好對付,有些懊悔當時的選擇了。
昨夜的時候梁氏就曾和向媽媽抱怨,說是在梅家的一連串事件看來,這位六奶奶可是有些不簡單。不只是短短時間就讓梅家、朱家、柳家的姑娘都護著她。而且,在重令月的事情上的處理也十分的乾脆利落。
也正因了這個緣故,所以梁氏才會今日早晨這樣明晃晃的給酈南溪難堪。特意選了酈南溪在場的時候,當眾將事務交給吳氏去處置。
這也是告訴酈南溪,吳氏即便身份不夠,有她抬舉著,在這家裡便能過得好。
至於酈七——
即便身份再高又如何?該低頭的時候還是得低頭。
誰知梁氏這個主意打的雖好,對方卻不配合。三言兩語就把話給堵了回去。
向媽媽暗暗嘆氣,可事已至此,又有何辦法?酈家一個最小的姑娘都這樣了。其他幾個比她大的,指不定更難拿捏。
向媽媽正欲上前去打個圓場,卻聽旁邊忽地響起了一聲輕笑。
重廷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望著酈南溪說道:“原先只道你脾氣和軟,如今看來,卻不盡然。有時候還是頗為倔強的。”
大家沒料到這是又冒出來了個說實話的,偏這人是梁氏親子。眾人一時間面色各異,俱都沒有開口。
其實重家九爺生性寬厚溫和,雖然年歲不大方才十三四歲,平日行事卻極有分寸。
不過,他此刻對酈南溪說這話,卻是很顯然帶了點調侃意味在。而且,還隱隱的在為酈南溪打圓場。
重芳苓知曉弟弟和六爺關係不錯,見他護著酈南溪,雖心中氣憤,卻也捨不得責罵他。
梁氏卻瞬間變了臉色,惱道:“你知曉什麼!既是沒事了,不若趕緊下去讀書去!”
重廷暉神色複雜的看著梁氏,欲言又止了半晌後,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躬身道了聲“是”,這便拂袖而去。
回石竹苑的路上,酈南溪遣了鍾媽媽往外院一趟,取重廷帆說要給酈陵溪的那些書籍冊子。
鍾媽媽應聲而去後,岳媽媽跟了上來,在酈南溪身後側半步遠的地方悄聲和她說道:“奶奶要不要查一查帳簿?”
酈南溪聽了她這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只當是說石竹苑的帳簿,便道:“回去後看看再說。”
因為等下她本打算是要去探望重令月的,但計劃不如變化快,她沒料到小姑娘會來了木棉苑給梁氏請安。如今見到了,知道重令月雖然精神不濟,但沒了大礙,這一趟就也不必再過去。免得和吳氏相見後,再有什麼衝突出來。
岳媽媽一聽這話就知道酈南溪弄錯了,低聲道:“不是院子裡的。是府里的。”
酈南溪的腳步猛地一停,愕然回首看了她一眼,而後又繼續邁步前行。
岳媽媽知道酈南溪已經了解了她的意思,就低聲道:“府里的帳簿,爺其實心裡有數。婢子們這裡沒有,不過,幾位常大人那裡應當是有一份的。只不過不曉得是在哪一位常大人的手裡。”
酈南溪倒是不知道這一茬,斟酌過後說道:“且等一等罷。待到六爺回來後問一問他再說。”
岳媽媽躬身應是。
當日晌午過後,酈南溪方才聽得一個消息。
重老太太將梁氏叫了過去,當眾說了梁氏一通,言道再怎麼樣也不該將事情交給吳氏而特意繞過了酈南溪去。
這事兒讓梁氏十分憋悶,回到屋子裡就砸碎了一套她頗為喜歡的粉瓷茶具。
酈南溪有些詫異,不知為何老太太會特意幫她,就遣了人去問。
她知道,定然不會是重二太太從中說項的。
重二太太並不是特別喜歡酈南溪。在她看來,若是酈家的六姑娘嫁過來才是真正合時宜。旁的不說,單就那身量,酈南溪就太矮了些,而身材高挑的六姑娘與重廷川相配,正合稱。
這話重二太太私下裡說過不只一次。有好幾個舊宅的僕從都親耳聽說過。鍾媽媽她們曉得後,又告訴了酈南溪。
如今這事兒有些蹊蹺。既然不是重老太太,又會是誰?
直到到了晚膳前,岳媽媽方才打探出來,今兒早晨九爺重廷暉離開木棉苑之後,往中門那邊去了。許是去見了老太太。只不過他可能特意叮囑過守門的婆子不要說,這才沒有話傳出來。
岳媽媽還是去尋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繞了幾個圈把話給探聽到的。
不過,岳媽媽也有些疑惑,“九爺為何特意幫奶奶跑這一趟?如今是婢子知曉也就罷了。若被太太問出來是誰從中做的,九爺怕是要受難為。”
酈南溪也覺得不解。
思來想去,她總覺得沒個由頭。後估摸著許是重廷川和重廷暉關係好,所以重廷暉特意跑了這麼一趟。
晚間的時候,重廷川回來了。
酈南溪邊幫他將外衫脫下來,邊將這事兒大體告訴了他,問他道:“六爺和九爺關係倒是不錯。”
若是旁人家,遇到了這樣的情形,定然不是他們現在的狀況。在梁氏這樣敵視重廷川之下,重廷暉居然還和重廷川如此投契,倒是真正難得。
重廷川沉吟片刻,卻並未提起此事,反而攬了她入懷,“你先說說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
小丫頭只告訴他,說什麼太太今天給她下絆子,然後九爺幫忙告訴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數落了太太。結果太太發了脾氣。
重廷暉的脾氣,他是知道的。
雖然他和重廷暉關係不錯,但如果不是氣得狠了,重廷暉也斷然不會將他母親告到老太太那邊去。
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梁氏做的過了火,根本看不過去了,故而為之。
酈南溪知道自己就算瞞著,岳媽媽她們說不定也會將事情告訴重廷川。見他問起來了,就將事情告訴了他。
重廷川聽聞之後,笑問她:“你這是打算幫我從太太手裡要回銀子不成?”
酈南溪沒承認也沒否認,只道:“就怕國公爺嫌我多管閒事。”
重廷川聽了後忍俊不禁。
——聽聽,連“國公爺”這個稱呼都冒出來了。
小丫頭今兒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怎會嫌你多管閒事?我只怕你不愛管我的事情。”他將小嬌妻摟得緊緊的,下巴溫柔的蹭了蹭她的發頂,望著木棉苑的方向,眼神卻很冷厲,“這事兒你不用擔憂。我自會想辦法處理妥當。”
一語既畢,他想到小丫頭護著他的情形,心裡頓時充溢著萬般的暖意。想了想,又道:“你願意怎樣就怎樣。想要拿回來,也可以。不過你小心著些,莫要被她們欺負了去。萬一有什麼不順心了,和我說,我給你一一討要回來。”
酈南溪莞爾。
她家夫君當她是金絲雀一般的疼著,生怕她邁出一步去就是萬丈深淵。
可他不知道,她也並非那什麼也不懂的憨傻女子。平日裡能不動手自然是好的。可一旦存了心思下定決心,就必然要一步步走到底。
不過,他既是願意疼著她,她也樂意享受他的這般關愛。
酈南溪探出手抱緊重廷川勁瘦的腰,淺淺一笑,應道:“好。你要說話算話,幫著我。”
重廷川眸色漸暖,“那是自然。”
第二日去梁氏那裡請安的時候,酈南溪特意去早了一些。和梁氏口不對心的說了兩句話,這便行了出來。
稍等一會兒,就見重廷暉臉色沉鬱的快步出院。
酈南溪讓岳媽媽尋了重廷暉來,悄聲與他道謝。
重廷暉莞爾,搖頭道:“當不得謝。你幫我的事情,我都拖了好久未曾來得及說一個‘謝’字。當時總想尋你來親口……”
他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復又沉鬱下來,慢慢說道:“如今拖了這許久,卻是償還不清了。”
說到去年冬日裡莊子上的那件事,其實酈南溪放他一馬也是存了私心。偏他還總念著那件事……
酈南溪頗有些赧然,笑道:“那次的事情,不算什麼。九爺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那銀子您不是已經還了?”
當初說,讓他將銀子送去八寶齋。他就真的沒過多久便送去了。有次她去八寶齋拿吃食,掌柜的特意取了來給她,說是她一個友人拿來的。
酈南溪當時就曉得了送這銀子的是誰,並未多提。
重廷暉垂眸思量許久,終是說道:“此間之事,我們無需再互相謝來謝去了。左右你幫過我,我自然也會幫你。再多的‘謝’字,我卻是再不想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