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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不敢將她箍的太緊,說著話的功夫,沈琳已經鑽出了婆子的懷抱跳到地上。
常福哈哈大笑,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沈家的僕從,嗤道:“慶陽侯府的?”語氣里滿是不屑和輕視,“那小子行事乖張,能得我家爺指點,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且等著罷!”
語畢他再不理會眾人,徑直邁開步子往裡行去。
四姑娘急得眼圈兒都泛了紅。
沈瑋是沈家的寶貝。沈太太將孩子託付給她,若出了岔子,她如何能承擔得了?!
四姑娘提著裙子跑到前去。被僧人們攔住後,急急的朝著常福喊道:“這位軍爺,請您通融一下。我們帶了孩子來玩,實在不知他會誤闖貴地。還望軍爺和您家大人說一聲,念他年幼,饒他一次罷。”
四姑娘長在大學士府,又跟著父親在江南任上好些年,見過的兵士不知凡幾。她能夠認出來眼前這侍衛不僅僅是個看家護院的。看那行事做派,還有那扶著腰間兵器時的模樣,應當是名軍士。或者,曾經是名軍士。
聽了四姑娘這話,常福的腳步微微一頓,回過身來。他朝酈南溪和四姑娘看了好幾眼,心中沒個定論,問道:“你倆又是哪一家的?”
四姑娘忙道:“酈家。”
“哪個酈家?不知酈大學士……”
“是先祖父。”
這幾句對話一出口,酈南溪暗道壞了。
她自是也早已看出了眼前這侍衛頭領並非尋常侍衛。不過,此刻她雖然心急,卻還能保持著冷靜。
自打聽了四姑娘脫口而出“酈家”,她就知道姐姐這個時候顯然已經有些慌亂,居然不假思索就直接回答了對方。
照著眼前的情形,院內之人怕是極其尊貴。在對方的面前若是行差踏錯,沈瑋誤闖之事怕是沒法善了。
故而酈南溪趕忙向前,拉了拉姐姐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太過擔憂,也示意她不要慌張。這便又上前走了兩步,朝常福施了一禮。
誰知她這禮剛剛施了一半,對方居然側身避開了。
常福自剛才聽到“酈家”二字就收了之前那渾不在意的笑容。如今再看酈南溪這絕然出眾的模樣,又估算了下她的年齡,常福問道:“你在酈家行幾?”
酈南溪沒料到對方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怔了怔,如實說道:“七。”
“酈七姑娘。”常福點了點頭。
他眼帘低垂思量片刻後,說道:“你且隨我來吧。”語畢,再不回頭,直接邁步而入,穿梭在院中守著的眾侍衛間,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轉機。
酈南溪之前在那片刻功夫里想了諸多應對之法,還打算了許多個與對方周旋的說辭,哪知道居然半點兒都沒用上,如今卻還得以入內。
四姑娘亦是有些愣了。
沈琳完全不曉得剛才這兩位表姨們在多麼努力的在想辦法。看到那漢子已經進去,而酈南溪尚還沒有回過神來,她就推了酈南溪一把,氣道:“你愣著做什麼?趕緊去看我哥哥呀!”
酈南溪淡淡的看了沈琳一眼,不發一言舉步而入。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
酈南溪進院後調轉方向,這才發現那侍衛頭領雖然看著一閃身就不見了蹤影,其實是隱在了眾侍衛間,在前方靜立著等她。
見到酈南溪後,常福朝她拱了拱手。
不似剛才那帶著高高在上的語氣和神態,此時他的態度謙和而又有禮,“先前我家九爺得姑娘相助,感激不盡。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酈南溪不曉得他口中的那個九爺是誰。仔細想了想,自己回到京城後“幫”過的人里,只那莊子上被認作蟊賊的溫雅少年是不曾認識的。
或許他就是那個九爺?
雖然心中疑惑,但看對方僅僅點到即止,不願多提,酈南溪就識趣的沒有細問其身份,只含笑微微頷首:“舉手之勞罷了。”
常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對著她躬身長長一揖。而後垂眉斂目,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待到酈南溪緩步往裡行進後,常福就跟在了她側後方,低聲與她解釋:“今兒那小子太過無禮。守院的大師們不讓他進院,他就胡鬧起來,且衝撞了其中一位。不僅將大師的衣袍扯壞,還咬傷了大師的手腕,這才惹怒了我家主子。”
他這麼一說,酈南溪倒是記了起來,剛才門口守著的四名僧人並非全是之前她看到的那四個,其中一名僧人換作了旁人。想必被扯壞了袍子的那一位已然離去治療手腕上的傷了。
酈南溪歉然道:“我們帶了他四處走走,誰知沒有跟好,結果讓他誤闖了此地。”
“酈姑娘無需將這般錯事攬在自己身上。”常福擺了擺手,語氣里又帶出了些不屑來,“那慶陽侯府的世子爺行事多有不妥,養出的孩子也是性子乖戾之輩。錯是他自己犯下的,與姑娘無關。”
話說到這個份上,酈南溪倒是不好多講什麼了。畢竟她們剛來京城不久,慶陽侯府的人是個什麼品行,她著實不了解。更何況兩人談及的是侯府。
眼前之人可以隨口就說起慶陽侯府如何,她卻不好枉加評判。
離得越來越近,男孩的哭聲漸漸大了起來。聲嘶力竭的,隱約開始有點沙啞。
酈南溪抬眼望了望,入目便是不遠處的又一處拱門,尚還看不到沈瑋那邊。心下焦急,就加快了步子。
常福跟在她側後方一步半的位置上,半點兒也不遠半點兒也不近,一直送她進了內院之中。
酈南溪當即循著聲音看過去。本以為沈瑋是在遭受什麼處罰,誰料他只是身姿筆挺的站在院中的石桌上。
不過,此刻的他一動也不敢動,即便沒有人處罰他,即便沒有人在呵斥他,他的哭聲卻愈發悽慘起來。
酈南溪心下疑惑,朝著院子裡的另一側望了過去。
和男孩遙遙相對的,是院中獨坐的一名男子。
他身量顯然極高,這般大刀金馬的坐在太師椅上,竟使得原本十分寬大的椅子都顯得狹窄逼仄起來。此時的他形姿閒散,雙手只隨意的搭在了椅子扶手上。但因周身散發著迫人的氣勢,所以只遠遠看著便不由得心生敬畏。
常福躬身走上前去,低喚了一聲“爺”。
男子緩緩側首朝向這邊。
他五官深邃生的極好,讓人僅看一眼就會不由自主被吸引住。即便酈南溪在江南見慣了倜儻風流的名士,望見他後依然不由的怔了怔。
片刻的怔忡後,酈南溪的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她很確信自己是第一次看到此人。這般奪目的相貌,見過一回便再也不會忘記。
可她總覺得他有些說不出緣由的似曾相識。
酈南溪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
心知這樣太過失禮,她在確認自己當真是第一次見他後就趕忙收回視線。
誰知還是晚了。
酈南溪的目光還未來得及完全調轉開,對方已經轉眸朝她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
男子神色冷厲眼神凜冽,仿若出了鞘的鋒利芒刃,正悄悄隱匿在這幽暗深處,靜候著隨時給敵人以致命的一擊。
酈南溪瞬間被驚到,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幾欲想逃。
第十四章
就在這個時候,男孩的哭聲停歇了一瞬,猛地打了個嗝,而後繼續嚎哭不止。
這短暫的停頓讓酈南溪驟然清醒過來。她趕忙低下頭望著腳前的幾尺地。
她並不知此人是誰。但她在和他視線相觸的剎那幾乎就可以斷定,這是名武將。
而且,是居於高位、征戰沙場多年、刀下亡魂無數的武將。
不再與男子對視後,心底的緊張感稍稍消弭了些。酈南溪努力穩住心神說道:“稚子無狀衝撞了大人,還望您莫要和他計較,饒他一回。”
在男孩不住的哭聲里,她軟軟糯糯的聲音顯得平和而又輕柔,絲毫不受那哭音的影響,緩緩的從不遠處傳來。
重廷川見她幾句說完後再沒了其他話語,劍眉微蹙薄唇緊抿,慢慢調轉視線望向常福。
常福生怕重廷川即刻就將人轟出去,趕忙躬下身子畢恭畢敬說道:“爺,這是酈七姑娘。就是上一回幫了九爺的那位。”
他滯了半晌沒有等到重廷川下令趕人,暗暗鬆了口氣,再開口的時候就順溜了許多,“這小子是慶陽侯府的,酈七姑娘不過是幫忙看著他罷了。”
重廷川抬指輕叩著椅子扶手,許久之後,方才淡淡的“嗯”了一聲。
雖然他不過是隨口應一聲罷了,但這短短的音節聽在酈南溪的耳中卻不啻於驚雷。
酈南溪尚還記得,曾經不久前,她也聽過這樣的聲音。
低沉醇厚,隱帶金石之音,甚是好聽。雖則僅僅兩個字罷了,卻讓她印象極其深刻。
酈南溪再也無法遮掩自己心中的驚愕,猛地抬起頭來,愣愣的看向高大男子,語無倫次的說道:“你、你、你是……”
就在她愕然的話語聲中,男子身後的門吱嘎一聲從里打開。一個身材中等的男子從里行了出來,“爺,紙筆已經備好,如今可以開始了。”
他走到半途中往酈南溪這邊望了過來,立刻驚訝的睜大了眼,“酈七姑娘?”
酈南溪緩了緩心神,將萬般驚愕盡數壓下,努力揚起了個笑容與他打招呼:“萬管事。”
萬全看看酈南溪,又看看重廷川,與酈南溪寒暄了兩句後,便退到了重廷川的身邊立著。
常福不知酈南溪居然和萬全相識,眼神在兩人之間溜了一圈兒,到底顧忌重廷川在場,沒敢發問。
重廷川慢慢站起身來。
他身材極其高大。上一回是離得遠酈南溪不過感慨下罷了。剛才他坐著的時候也還不至於太過明顯。如今兩人距離較近的相對而立,酈南溪頓時感受到了身高差異所帶來的巨大壓迫感。再加上他周身所透出的威懾力……
酈南溪很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可沈瑋的問題還沒解決。眼看著他好似要回屋去,她只能鼓足了勇氣揚聲喚他,“大人。”
重廷川側首望向她。
酈南溪雙拳緊握,努力保持著平靜的神色,望向不遠處的男子,“沈家的小少爺站了那麼久想必已經知道錯了。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允我將他帶離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