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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許久,重廷川問道:“廷暉在不在府里?”
“在。”萬全笑道:“九爺聽聞酈七姑娘今日要來,特意一早就起身了,看那意思是想著當面再謝一謝她。”
重廷川淡淡“嗯”了聲,眼帘低垂,望著金絲楠木桌案的紋路,沉默不語。
那日山明寺里,常福已經在小丫頭面前提起過“九爺”的事情。依著廷暉回到家後所言,當初在莊子上應是在小丫頭面前提起過他這個哥哥。
那丫頭很是聰慧,十有八九怕是已經猜出了他和廷暉的關係。如若讓她在這個時候見到廷暉……
事情怕是會有些不太好辦。
重廷川心下有些煩躁,抬手將手邊那摞書冊猛推到一旁,吩咐道:“你將廷暉叫來我這裡。酈家人走前不許出了這個院子。”
萬全沒有料到重廷川會下了這樣的命令,忙道:“若太太知曉爺將九爺叫來這裡拘著,怕是——”
“無妨。”重廷川道:“若她問起,你便說我怕廷暉貿然出去衝撞了酈家女眷,她自然會同意。”
重大太太十分看重自己的親生子。若是知曉重廷暉想要主動去女眷那邊,她頭一個想到的便會是那麼多的女孩在場,少不得會擾亂了她寶貝兒子平靜的心,定然不會答應。
萬全聽聞後心下瞭然,急忙出屋去了。
左右看不進書了,重廷川索性站起身來在屋中來回的慢慢踱步,又不時的望向門邊。
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常安來報,說是酈家人已經進了國公府上了轎子,正往垂花門去了。
重廷川先前一直緊蹙的眉心忽地舒展開來,自言自語道:“左右無事,不妨過去看看。”
主意已定,他當即大跨著步子出了屋,擇了院旁無人的小徑,朝著垂花門行去。
國公府內樹木茂盛。雖然如今已經到了冬日,即便沒了如蓋綠蔭,樹木交錯間依然可以遮掩住身形。
重廷川緩步踱至高大樹木旁負手而立。
不多時,轎子均被抬了過來,從上陸續走下幾人。
重廷川隨意掃了眼,便將視線凝在了穿了湘妃色襖裙的女孩兒身上。
即便天氣寒冷,少女們也基本上都穿得有些單薄,現出裊娜身姿。
唯有她,穿得厚實不說,外頭還又罩了個斗篷,甚至將斗篷的兜帽拉了下來戴著。
那兜帽很是寬大,從他這樣的高度俯視去看,居然遮擋住了她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就留了個小巧的下巴在外頭。五官僅僅能在行走間隱約可見。
重廷川忍不住低低笑了。片刻後,當女孩兒仰頭朝天看了一眼、兜帽從她頭頂滑落後,那笑容就在他的唇角慢慢凝滯。
重廷川回頭望了眼,招手將一直悄然跟在他身邊的常安喚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常安聽了他的命令後,甚是驚訝,苦著臉小聲道:“爺,小的去哪裡尋那麼個精巧玩意兒去。”
“我屋子裡就有。那白玉碗的旁邊有個匣子,你打開瞧瞧,找出來想辦法送過去。”重廷川頓了頓,又道:“莫要讓旁人發現了。儘快。”
常安是在他身邊待慣了的,平日裡得了命令定然會即刻去辦,故而他甚少特意強調甚麼。
如今聽了重廷川這番話,再看重廷川神色凝重,常安心下一凜,片刻也不敢耽擱,甚至於沒時間和重廷川行禮說“是”,就快速移步往書房行去。
重廷川定定的看著那邊,待到湘妃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垂花門內,這才眸色沉鬱的往回行去。
常安拿著懷裡的東西,閃身進了垂花門內,沿著小徑一路緊追過去,神色陰晴不定。
他怎麼也沒料到,爺的屋裡竟是真的有那種東西。這還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
將腳步放到最輕,即便踏在落葉上依然無聲,常安緊追著太太姑娘們行了一段路,很是有些拿不準注意。
做成此事,需得讓那一位單獨待著才行。偏偏此刻那麼一大群人在這兒,想要讓其中一個落單也是不易。
暗自觀察了會兒,常安順手撿了一個髒兮兮的小石頭。他看了看四姑娘,又看了看酈南溪,當機立斷打定主意,拿著手裡髒兮兮的石子就拋向了四姑娘的裙邊。
四姑娘哎呀一聲,看著裙子有些髒了,當即大急。
莊氏就在她的身邊,見狀亦是有些慌。須知這樣儀表不端莊的去見重大太太,怕是會很影響第一印象。
“無妨。我帶你去旁邊擦一擦。”莊氏安慰四姑娘道:“幸好現在沒有雪了,只有些浮灰,很快就能擦淨。”
跟來的丫鬟此刻並不在她們身邊,而是由一個婆子引了從另外的路走的。所以此刻只能她親自來幫女兒。
前面大太太二太太她們發覺了這邊的異狀,忙問怎麼回事。
莊氏說道:“我和竹姐兒說兩句話,你們先走便是。”
因著負責引路過去的丫鬟就一個,她這樣一說,那丫鬟就有些犯了難,不知該先引了大太太她們前行,還是說一同等著四房的人才好。
酈南溪笑道:“這位姐姐您只管先去。我在這邊看著方向,等下就和母親姐姐一同過去。”
那大丫鬟鬆了口氣,與酈南溪說道:“前邊兒不遠就到了。姑娘請看,就是那個院子。”
酈南溪順著她指的方向望了眼,看準了她說的地方,就點了點頭。
大丫鬟朝她福了福身,即刻繼續往前行。
這是一處小徑,並未有適合坐下的地方。莊氏就和酈南溪說了聲讓她在這裡稍等會兒,她則和四姑娘一起往折回去了幾丈遠,去到小徑外的假山下,尋個巨石坐了擦髒處。
酈南溪本也要跟過去,卻被莊氏給制止了。
“多一個人還要多耽擱功夫,何苦來著?更何況我能比你擦的更仔細些。西西就在這裡暫等著吧。”
母親都這樣說了,酈南溪自是只能遵從。她正百無聊賴的靜等著,突然旁邊閃出一個人影來。
那人來的太過突然,她差點驚叫出聲。好在平日裡慣常的教養讓她不至於一驚一乍,這才使得對方做出噤聲的動作後,她能即刻將滿腹的驚呼咽了回去。
“姑娘莫要緊張。”常安低低的快速說道:“主子讓我送個東西來給姑娘換下。”
說著,他就將手心的素白帕子攤開來,露出裡面包裹著的兩個小東西。
一對玉質溫潤細膩的羊脂玉耳墜,雕成梔子花形狀,精巧可愛。無論做工和玉質,都遠在四姑娘那一對之上。
酈南溪不明所以,不解的望著常安,“你這是要做甚麼?你主子又是誰?”
“事不宜遲,姑娘最好趕快換上這一副。”常安邊說邊四顧看著,“應當是您現在戴著的有問題。”
酈南溪微慍,這耳墜是母親送給她的,哪裡能有什麼問題?
心下懊惱著,她轉身就要離去。卻被眼前的人給攔了下來。
常安急得鼻尖上都冒汗珠了,卻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與她說道:“我主子是誰,姑娘不必多問。不過,斷然不會存有害您之心就是了。”
酈南溪看出了他的急切和緊張。不過,她並未打算妥協。
畢竟此人是敵是友她根本都不清楚。若是那新耳墜上有甚問題,她貿貿然戴上了豈不更加麻煩?
看她依然不相信,常安急得都快出口罵人了。好在他心裡存著一絲清明,知道這位姑娘是爺的重要客人,即便再急再難,也不敢有半點兒的不敬。
常安聽到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眼看著有人要往這邊來了,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又急又促的道了聲“得罪了”,抬手放手快如閃電的幾下,而後將一個東西往酈南溪的懷裡一拋,這邊腳步挪移快速往旁邊掠身而去。
“西西久等了。”四姑娘和母親一同往酈南溪這邊行來,說道:“已經沒了大礙,我們趕緊走罷。”
剛才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從男子猛地出現到他離去,不過極短的片刻功夫。酈南溪尚還有些怔怔的反應不過來,隨口答應了一句,就跟在四姑娘和莊氏的後面往前行去。
她悄悄打開懷裡的那個素白帕子一瞧,震驚的發現上面躺著的竟然是原先在她雙耳上戴著的珍珠耳墜。伸手摸摸自己的耳垂,赫然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副耳墜。
前面四姑娘和莊氏因為想要追上前面的大太太她們,所以走的腳步很急。雖然不住的在催促酈南溪快一點,卻並未回頭來看。
酈南溪悄悄的將耳上墜子拿下來,果然正是那漂亮的梔子花羊脂玉耳墜。
她又氣又惱,本是想將自己的東西換回來。在手指尖觸到珍珠耳墜的剎那又改了主意。
遲疑許久後,她最終還是將剛剛摘下的那個梔子花玉耳墜戴了回去。又將素白帕子好生折起,將珍珠耳墜裹在裡面放在了自己懷裡,這便腳步急促的小跑著往前追趕而去。
好在剛才耽擱的時間並不久。且大太太和二太太她們為了保持儀態的端莊走的很慢,所以不多時四房的母女三人就追了上去。
引路的大丫鬟看她們趕了來,就朝酈南溪友好的笑了笑。
酈南溪看她面色和善,自是回以一笑。
她按捺住滿心的疑惑和不安,努力神色平靜的快速環顧了下四周。
太太姑娘們都在為了等下要和重大太太的見面而緊張著,根本沒有人去看她,更不會留意到她耳上一個小小東西的不同。
酈南溪這便放心了些許,斂神靜氣,跟在姐姐的後面緩步往裡行著。
門口有兩個婆子在守門。女眷們進到院子裡的時候,她們低眉順目十分恭敬的行了個禮,視線半點也不飄移。院內有丫鬟婆子在腳步匆匆的做事。不管是誰走到了客人們的跟前,都會駐足行禮問安,待到客人們走遠了,方才起身,繼續行色匆匆的去做事。
婆子們是清一色的棕綠團花褙子,丫鬟們則是清一色的豆青團花褙子。即便腳步再快,即便事情再緊,她們走路的時候都是悄無聲息的。且絲毫都不見慌亂。
這般的規矩和做派,只有傳襲多年的世家方才能夠有,尋常的官家是見不到的。
雖然還未見到衛國公,但女孩兒們已經開始對國公府愈發期待起來。
邁步入屋後,眾人都被屋內的氣派所鎮住,不由自主的快速環顧了下四周。
唯有酈南溪不同。
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端坐在首位的重大太太的耳飾。
重大太太戴著的竟是一對珍珠耳墜,而且,樣式與她之前戴的那個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