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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杏繡鋪的生意不錯。
夏日是最能顯示出腰身、能穿最漂亮裙衫的季節。趁著天氣還未炎熱,許多女客人都在這裡挑選夏日衣衫,有合適的就講價買下來,沒有合適的就會訂做一兩套。
東家齊茂和老闆娘曲紅都在照看著店裡。
一行人到了新杏繡鋪門口的時候,搭眼就能瞧見店裡那個兩鬢斑白笑眯眯的婦人正在招呼客人。她五官深邃,皮膚很白,有些胖,腰身頗粗。
看到幾個男人進店,齊茂先招呼了過來。他樣子普通,乾瘦,瞧著有幾分文質彬彬,未語先帶三分笑。
“幾位客官想要點什麼?”齊茂看幾人衣著不俗舉止貴氣,拱手笑的愈發燦爛,眼角的紋路更深了些,“我們店裡什麼都有,您只管挑。”
常福瓮聲瓮氣的道:“什麼都有?我瞧著也是什麼都有。只不過問你是不成的,得看看老闆娘的意思。”
他說話的京味兒挺重,聽了他的話後,所有人都朝他望了過來,目光里基本上都是好奇,只除了一個人。
曲紅看到常福的剎那,自然也看到了阿查。她身子抖了抖,身上的肉也跟著顫了兩顫,張張口有些說不出話了。
齊茂剛要訓她兩句,就見四人里那個最為年長的長者重重哼道:“紅奴!我可是找了你好久!”
曲紅神色驚慌的看著阿查。
齊茂眼珠子一轉,朝里做了個“請”的手勢,“各位若是想要什麼特定的款式,不妨與小的去後院詳談。”說著就去看阿查。
阿查大跨著步子朝曲紅走去。
常壽嘿嘿笑了下去攔他,“老爺子不如先裡頭去,商量下再說。”他朝曲紅揚了揚下巴,“老闆娘幫我們選些衣裳如何?”
曲紅忙讓夥計們過來招待客人。她和齊茂對視了下,很是侷促的跟在了後頭與幾人用往後院行去。
到了裡頭齊茂就命人上茶。
阿查當即抬手阻了他,“我不要這些虛禮。”他看也不看齊茂,徑直走到曲紅跟前,“我只想知道我的阿瑤在哪裡。”
齊茂笑道:“這位客官,您——”
他剛要說是不是弄錯了,旁邊常壽眯著眼笑了笑,亮了一下腰間的腰牌,“您說我們會不會認錯?”
齊茂和本地的官爺打過交道,知曉腰牌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也知道這東西尋常官員等閒不會又。他欲言又止了半晌,頓了頓終是什麼也沒有多講,轉去站到了牆角處。
常福和常壽一個立在齊茂旁邊,一個立在屋門口,手扶上腰側隱著的武器,半點兒也不放鬆。
阿查身材很高,立在曲紅跟前,需得低著頭看她。可即便他低下了頭,那威嚴氣勢依然半點兒也不曾消弭。
“我問你,我的阿瑤哪裡去了!”他揚著聲音,鏗然有力的高聲質問。
曲紅知道這個時候再辯解身份之類的已經徒然。她用手搓著身側的衣裳,眼睛斜斜的看著旁邊桌子的桌角,很小聲的說道:“我們半路上就走失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這個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話。
“你說什麼!”阿查的聲音愈發高揚冷厲,“你居然弄丟了阿瑤!你居然沒有照看好她!”
曲紅跪到了地上,眼睛裡已經有了淚珠,“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沒料到我出去買個乾糧,人就不見了。”說著她大聲哭了出來,淚怎麼都止不住。
先前一直一言不發的肖遠這才邁步到她跟前,開了口,“你說你弄丟了她,那你說說看,是在哪裡找不見了人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他這話一出來,曲紅就道:“就在我們離開之後的第十天,那天中午……”
這時候肖遠淡淡的插入了一句話,說道:“很好,就這樣,一定要說仔細了。只要你說出確切的時間地點,我想我或許能順著那條線幫忙尋到人。”
曲紅忽地頓了下,“那天中午我們餓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就……”她回憶般的想了想,“我看姑娘累了,就去買乾糧。”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半晌,又是說自己回來見不到人如何急切,又是自己找尋了很久見不到人。
阿查火了,上前重重的扇了她一個巴掌,“你竟然弄丟了她!你竟然弄丟了她!”
阿查氣極之下這一巴掌打的非常狠。曲紅的臉本來就胖,一巴掌下去臉腫的更厲害了,擠得眼睛都要看不見。嘴角流了血,一張嘴落下來三顆牙齒。
心頭恨意難平,阿查上前要繼續打,被旁邊肖遠給拉住了。
“帶她回京慢慢審問。”肖遠說著,朝常康使了個眼色。
常壽心下會意,揚聲道:“正是。既然她將先生的妹妹給弄丟了,合該押了她去問罪。”
曲紅尖叫著喊道:“是姑娘要悄悄離開的!是她說讓我去買乾糧她在那裡等著的!不關我的事,為何要抓我!”
常壽在她喘了口氣的間隙拿了個桌上的破布塞進了她的嘴裡,在她下一聲尖叫出來前堵住了她的嘴,一個手刀劈下去就把人打暈了。
齊茂渾身哆嗦了下,貼著牆邊就想要往門口逃,被常福一腳踹在了心窩子上。
“識相的就乖乖跟我們回去。”常福將腰間的短刀抽出一半,讓它在齊茂的眼前亮了亮相,“不聽的話就和她下場一樣!”說著就朝曲紅一指。
“我跟你們走,跟你們走。”齊茂說著,用袖子擦去額頭上不住冒著的汗,“可我總得跟家裡人——”
常福虎目一瞪,“嗯?”
齊茂什麼也不敢再說了,由著他給押了出去。
齊茂在常福的盯視下去到鋪子裡,遣走了夥計,又讓客人們盡數散去,這便關了店鋪的門。
四人來之前已經弄了輛馬車停在新杏繡鋪的後門處。這個門是早先常壽和肖遠來的時候就已經探查到了的,這回他們就直接讓齊茂拖著曲紅,將兩人押著從後門出去塞進了馬車裡。
常壽在車裡看著他們。其餘三人繼續騎馬而行。
阿查紅著一雙眼睛不時的回頭去看馬車。想到車裡的人,他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肖遠輕喚了他一聲,輕輕說道:“先生不必著急。這事兒,還有轉圜餘地。”
阿查本以為找妹妹的線索就此斷了,忙問:“肖掌柜的是何意?”
“國公爺和六奶奶早已想到了這曲紅不見得說實話,所以命我仔細悄悄。”肖遠的眼中划過一絲陰鷙,“她先前說尋不到阿瑤姑娘的時候,分明是在說謊。還有那齊茂。”
肖遠回憶著剛才他靜默不出聲時細細觀察的情形,與阿查道:“那齊茂也不可信。此人jian猾,方才曲紅遲疑著說謊的時候,還不時去看他。想必這夫妻倆之間有不少不可告人之事。先生請放心,待常大人他們詢問過後,應當會有定論。”
聽聞還有希望,剛才阿查已經冷寂下來的心這才又熱乎了些,緊了緊握著韁繩的手,重重點了下頭。
常壽他們帶了幾名侍衛一同而來。一行人匯合之後不停歇的連夜趕路回京。因著多了個馬車,定然不似來時那般的快,不過在第二日的中午也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常壽向守城的士兵出示了腰牌順利進城。他和常福兵分兩路,常壽負責將那兩個人押入“可靠之處”,常福則是去宮裡向重廷川回稟。
肖遠不方便直接去國公府,他修書一封給了阿查,托他帶給酈南溪。
阿查片刻也不耽擱,直接往衛國公府行去。
酈南溪這個時候正在午休。她現在身子沉,晚上總是休息不好,是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總是醒。
好在有重廷川陪著她。
也是奇了。每次她睜眼,他好像都知道似的,即刻就跟著醒來,然後輕聲問她怎麼了。
比如昨天晚上。
昨兒晚上酈南溪一共醒了兩回。
第一次是餓醒的。她甚至聽到了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叫。重廷川就點了一盞燈給她拿些點心來吃,怕她口乾,又給她拿了杯溫水喝了。
睡下沒多久,她就再次醒來。這回是驚醒的,脊背上透了一層的冷汗。重廷川看她精神緊張,就也沒有點燈,只輕輕撫著她的脊背讓她慢慢放鬆。
說來有他在身邊真的是安心許多。聽著他的呼吸聲,窩在他沉穩有力的臂膀里,酈南溪很快就入睡。
認真算來,昨兒晚上醒兩次算得上是最近十天裡次數最少的了。可是即便如此,也是耽擱了不少的睡眠時候。酈南溪整個早晨都昏昏欲睡,過了晌午稍微用了些晚膳就睡下了。直到阿查來的時候還沒醒來。
岳媽媽就請了阿查在花廳等著。
阿查卻是有些坐不住。
他先是看到了能夠尋到妹妹的希望,接著紅奴的幾句話就將他的希望打破。而後又是肖遠的輕聲安慰讓他再次覺得有了可能……
心情幾次三番的跌宕起伏後,他終究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萬般思緒。在廳里坐了會兒後,就讓岳媽媽陪了他往老太太那邊去。
說是要給老太太請個安,其實也是想要再見一見香奴。問問她在紅奴那裡待了幾個月的時間裡,有沒有聽紅奴說起過阿瑤的事情。
阿查知道岳媽媽是酈南溪她們身邊信得過的人,就和岳媽媽說了自己的打算。
岳媽媽聽聞他想見孟女,就道:“先生不妨帶了柳媽媽去吧。”
阿查詫異,“這話怎講?”
岳媽媽並不知其中的具體情由,不過酈南溪曾和她們提過一句,柳媽媽是以前見過孟女的故人。酈南溪點到即止沒有講明,岳媽媽和金盞、郭媽媽就沒有多問。
這事兒阿查也是知道些的。他聽聞酈南溪這裡有認得香奴之人,也聽說了就是這位媽媽確認了香奴就是那新杏繡鋪的“香姐兒”。當下再不遲疑,阿查讓柳媽媽陪著去了老太太那裡一趟。
這兩人都是對國公府和舊宅的事情不甚熟悉的。岳媽媽生怕中間出什麼岔子,就叫了金盞一起也跟了過去。
也是巧了。他們去到那邊的時候,孟女不在,說是正跟著二奶奶何氏在清理院子。話雖這麼說,誰都知道是何氏是不必動手的,不過是吩咐了孟女做事罷了。原先打掃庭院這樣的粗活兒都是粗使婆子或者粗使丫鬟去做,現在孟女也在做這個,可見二太太是真的不將她當回事兒了。
見香奴不在,阿查老爺子就沒了興趣繼續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