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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瑾枝的肚子又開始疼了,她捂著自己的肚子,逐漸彎下腰,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她的額頭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

    “不管怎麼說,先進村子去!你這身子扛不住了!”楚行仄道。

    “哎呀,這是要生了?”後背突然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來。

    楚行仄警惕地回頭,見是一個砍柴回來的農夫,應當是前面小村莊裡的住戶。

    楚行仄立刻眯起眼睛,裝出幾分溫和的笑容:“這位小兄弟,你可是前面莊子裡的人?”

    “是咧,這不剛砍完柴回來嘛。”他好奇地打量著方瑾枝。

    楚行仄道:“你也瞧出來了,本……我女兒情況不大好。敢問你們莊子裡可有產婆?是否歡迎外人借住一晚?不管如何,這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嘿,趕巧了。俺家婆娘就是產婆!你女兒這還沒到月份吧?哎呦喂,這可夠危險的了!快快快,快走!”

    方瑾枝腹中的疼痛稍微緩和了一些,她抬起頭望著農夫,虛弱地問:“請問這位大哥,前方莊子裡怎麼這麼多士兵?”  

    “現在不是和遼國打仗嘛,遼國帶兵的那個……陸公子為了救他的妻子闖皇宮,被亂箭she殺啦!這不怕剩下的遼兵作亂嘛,才四處巡邏……”

    方瑾枝眼前一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整個人仿若呆傻了。

    鮮血在她身下蜿蜒,滲進大雪裡,不斷向外暈開。

    農夫大驚:“我的媽呀!這是要小產啊!可不能坐雪地上啊!你閨女這是怎麼了啊?”

    然而方瑾枝渾然不覺,就連腹中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都顯得沒那麼折磨人了。她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腦中一片空白。

    “你起來!”楚行仄去拉方瑾枝,方瑾枝也沒有反應。

    楚行仄甩開她的手,他看了看,從農夫背著的木柴里抽了兩根夾在傷腿上,又撕了衣服死死勒緊。

    “你家在哪!”他忍著痛站起來,直接把方瑾枝抱起來,朝著前面的小莊子跑去。

    “跟我來!”農夫也嚇著了,跑著帶路。  

    流血逐漸染紅了方瑾枝的裙子,濕濕的血跡暈開,染在楚行仄的胳膊上。胳膊上鮮血濕熱的溫度讓楚行仄覺得有點灼人,他抱著方瑾枝的手在發抖。

    他低下頭,看見方瑾枝緩緩閉上了眼睛。

    楚行仄大驚:“孩子!你醒醒!醒醒!老子就剩你一個親人了,你可不能再死了!你趕緊醒過來!老子再也不罵你野孩子了!”

    楚行仄的話,方瑾枝都聽見了。可是方瑾枝真的太累了,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守在村子裡四處巡邏的士兵看見楚行仄和方瑾枝,他們急忙派了一個人回去稟告。

    這個小村子叫做雪隱村,一共二三十戶的人家,這裡地處偏僻,他們靠著打獵、耕田自給自足,只在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才會離開這兒,去很遠的集市採買。如今是冬季,連初一、十五也不出去了。

    方瑾枝和楚行仄遇見的這個農夫叫張勇,張勇的媳婦兒是整個村子裡唯一的一個產婆。

    張勇家的媳婦兒一看見方瑾枝的情形,就道一聲“壞了”。方瑾枝懷孕七個多月,如今這是要早產。路上顛了一路,還受了涼,眼下更是大出血的徵兆。更危險的是她失去了知覺,昏了過去。  

    “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楚行仄反反覆覆地說著。

    “我儘量!你先出去!”張勇家的媳婦兒把楚行仄趕出去,忙讓大女兒幫著燒水、遞東西,忙活起來。

    張勇家的媳婦兒握著方瑾枝的手,在她耳邊反反覆覆說:“夫人呦,勇敢點!你可得醒過來啊!不為了你自己,也得為你肚子裡的孩子想想啊!”

    “她眼皮動了!”她的大女兒忙說。

    眼皮是動了,可是完全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

    張勇媳婦兒嘆了口氣,忙交代自己閨女:“你在她耳邊一直說話!按我平常教你的那樣說!”

    可是張勇家的媳婦兒心裡明白方瑾枝的情況實在是不太樂觀。這小產、大出血都有可能救活,可是她能感覺到方瑾枝求生意念太過薄弱,好像是她自己放棄了生機一樣。能保住小的就是幸運的了……

    楚行仄在外面急得走來走去。

    張勇將身上背著的乾柴放下,交代小兒子去端些溫湯、粗糧粥。  

    “這位大哥,你這也別急,先喝點熱粥。你瞧瞧你這腿腫得老高。”

    楚行仄低頭看一眼,這才覺得整條左腿麻裂烈地疼。他扶著桌子在長凳上坐下,對於小男孩端過來的熱粥,卻是一點吃不下。

    他看著偏屋緊閉的房門,皺著眉:“這怎麼一點聲都沒有……”

    倒也不是一點聲音沒有,張勇家媳婦兒和她女兒一直在絮絮說著話,只是方瑾枝一點聲音都沒有。

    “轟——”

    楚行仄正望著房門焦急,大門忽然被踹開,一隊官兵直接衝進院子裡來。

    楚行仄暗道一聲不好,他轉過頭去,卻在看見為首一人時愣住。

    “幾位官爺,你們這是作甚?”張勇急忙迎上去,他的小兒子躲在了角落裡。

    陸無硯直接將他推開,衝進堂廳中。

    “你不是死了嗎?”楚行仄愕然站起來。

    陸無硯看了楚行仄一眼,大步經過他身邊,直接衝進偏屋裡。  

    “哎呦喂!這裡正生產呢!官爺你進來做什麼?”張勇媳婦兒大驚,忙站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床前。

    “瑾枝……”

    第一眼看見方瑾枝的時候,陸無硯腦子裡“轟”的一聲,整個人僵在那裡。

    她瘦了,瘦了一大圈。

    陸無硯無法想像方瑾枝這一路吃了多少苦,是他來遲了……

    “我是她丈夫,求你救她。”

    陸無硯一步步走到床邊,他在床邊坐下,將方瑾枝冰涼的手捧在掌心裡。

    他俯下身來,吻上方瑾枝緊緊闔著的眼睛。

    她的額頭她的眼睛,和她的雙手一樣,都是冰涼的。

    屋子裡的血腥味兒越來越濃,張勇的大女兒打了一盆又一盆的溫水進來。張勇媳婦兒抬頭看了陸無硯一眼,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又把話咽了回去,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止血。

    黎明前最是黑暗。

    在整個天幕黑成濃墨時,偏房裡響起一道微弱的哭聲。張勇媳婦兒長長舒了口氣,她還以為這個孩子救不活了。  

    她用女兒遞過來的棉布將虛弱的嬰兒包起來,捧到陸無硯面前,欣喜地說:“恭喜這位軍爺,是位千金!”

    陸無硯木訥地轉頭,望著襁褓里的女嬰。因為早產的緣故,女嬰很小很小的一團,頭臉上還沾著血痕。

    張勇的大女兒在床邊小聲喃喃:“她、她好像死了……”

    方瑾枝的手從陸無硯的掌中慢慢滑落了下來。

    “瑾枝!瑾枝……”

    方瑾枝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再也聽不見他的呼喊了。

    陸無硯將方瑾枝冰涼的身子摟在懷裡:“別走,別走……求你了,求你不要讓我再經歷一次失去你的痛……”

    他的淚落下來,落在方瑾枝的嘴角。

    “鍾瑾還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不要走,不要扔下我們……我沒有辦法再承受一次了……”  

    接到消息的入醫和入毒匆匆趕進來,她們兩個將陸無硯從床邊拉開,道:“讓奴婢們看看三少奶奶的情況!”

    陸無硯跪在地上,淚水滾落。

    “如果還是要註定失去你,那這重生的一世有多可笑!不要這麼殘忍,我已經經歷了一次你的死,不要再這樣對我,不要再扔下我……”

    入醫和入毒直起身來,她們對視一眼,面露不忍:“三少奶奶早就沒了氣息……”

    陸無硯慢慢彎下腰,佝僂著,以額觸地。唯有熱淚在冰涼的地面上綻開。

    絕望,大抵便是如此。

    ……

    “皇帝祖母,您要去哪兒?”陸鍾瑾小跑著追上楚映司。

    在他身後跟了一大群官員。

    楚映司蹲下來,抱了一下陸鍾瑾,低聲說:“鍾瑾,如果祖母沒有回來,答應祖母做一個好皇帝,保護好這個國家。聽見了嗎?”  

    陸鍾瑾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說:“好!鍾瑾聽祖母的話。”

    楚映司釋然地笑了,她揉了揉陸鍾瑾的頭。她直起身,翻身上馬,帶著兩萬兵馬出城而去。

    她是大遼的帝王,所以她不能不顧國之安危派兵支援陸無硯。

    可是她是陸無硯的母親,千里來相救,萬死不辭。

    楚映司趕到荊國的時候,望著信中的消息,震驚不已。“瑾枝死了?”

    入酒在她身邊艱難地點了一下頭:“今天早上去的,入醫送來的消息說三少爺如今不大好……”

    不用親眼看見,楚映司也能想像到陸無硯如今的情景。

    楚映司沉默了片刻,道:“走!立刻出發去雪隱村!”

    雪隱村雖是大荊的國土,可是它地處雪山另一側,幾乎算是邊緣地帶。荊國也不會在那裡駐兵把守。

    之前方瑾枝見到的那些荊兵,其實是陸無硯手下的遼兵。因不想殺了村民,又以免打糙驚蛇,陸無硯才令手下換上了荊兵的衣服。  

    陸無硯只帶了一千兵馬喬裝成荊兵,駐紮在雪隱村里。而他剩餘的三十七萬兵馬則安頓在大後方的永臨谷。

    只是如今因為燕國的加入,荊國和燕國的兵馬正在逐漸包圍陸無硯手下的這些兵馬。這些兵馬駐紮在永臨谷時刻等著前方陸無硯的消息,然而自從前一天夜裡開始,他們再也接不到陸無硯的消息了。

    楚映司原本打算和陸無硯裡應外合,破一道生機。可是當她知道方瑾枝死了,立刻猜到陸無硯恐不能冷靜下來。她斟酌了再三,帶著兩萬的兵馬朝著荊兵薄弱的地方衝去,當她衝進荊兵的包圍時,身邊兩萬的兵馬只剩下了七八千人。

    她直接衝進遼兵的大營,遼國那些副將看見她親自來了,都好像看見了希望。楚映司安撫了軍心,片刻不耽擱,朝著雪隱村而去。

    楚映司看見陸無硯的時候,心裡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塊肉,又澆了一把鹽。又疼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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