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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立在床邊的陸無硯也不由蹙了眉。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將眼睛裡氤氳的淚水忍了回去,又小心翼翼地將他身上的衣服重新搭好。
一個人究竟可以受多少的傷,才能落下這麼多猙獰可怖的疤痕,方宗恪的胸膛上已經沒有半分完好的皮肉,就連最久經沙場的士兵也不至於如此。
“月兮……”方宗恪忽得囈語,一下子抓住方瑾枝的手腕。
“哥哥,我不是月兮,我是枝枝呀!”方瑾枝望著昏迷中的方宗恪,心裡就快要難受死了。
當年方宗恪離家的時候,方瑾枝不過三歲多。關於幼時的事兒,她記得並不多,可是在她的記憶里,方宗恪的身影卻是比她那一雙養父母要多得多。若說具體的事情,她恐怕說不出來,可是她心裡就是有這樣一種感覺,好像在她小的時候陪著她最多時間的就是她的哥哥。
方宗恪像是聽懂了方瑾枝的話一樣,他有些頹然地鬆手,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喚著那個姑娘的名字。
“月兮,月兮,月兮……”聲音俞低,漸無聲。
“哥哥……”
方瑾枝垂著頭,她知道方宗恪未必能夠聽得見,可是她還是輕聲地勸:“哥哥,娘親讓我勸你餘生很長,不要總是活在過去里……”
方瑾枝努力扯出一抹笑容來,輕聲說:“哥哥,我已經知道了。我並不是方家的女兒,也不是你親妹妹……”
“剛知道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很難過。可是後來又一想,我有哥哥護著,娘親和爹爹後來對我也很好。若不是你們,我大概根本活不下來吧。”
“哥哥,快點好起來吧。我不再求你改投長公主或者是別的什麼人了,枝枝只是想要你忘記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輕鬆一些享受餘生不好嗎?那個姑娘……那個叫月兮的姑娘一定也希望哥哥好好的……”
“你知道什麼了?”方宗恪聲音沙啞,十分費力地睜開眼睛。
“哥哥!你醒過來了!”方瑾枝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知道什麼了?”方宗恪握住方瑾枝的手腕,他人雖仍舊虛弱,可是握著方瑾枝手腕的力道卻是不輕。
“哥哥,疼……”方瑾枝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陸無硯已經幾步走了過來,警惕地看著方宗恪。
方宗恪有些遲鈍的目光凝在方瑾枝那雙哭過的眼睛上許久,才慢慢鬆口手。
他手中的力道著實不輕,方瑾枝的手腕已經紅了一塊。看得陸無硯皺眉。
可是方瑾枝渾然不覺的自己的手腕是不是疼,她整個人都陷入巨大的欣喜之中:“哥哥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第124章 庸醫
方瑾枝急忙讓守在外面的侍女去請劉明恕。在劉明恕過來之前, 方宗恪又昏睡過去了。
劉明恕不知道取了一顆什麼藥丸讓侍女放在方宗恪口中,沒多久,方宗恪皺著眉醒來, 一口將嘴裡的東西吐了出去。
他看了一眼劉明恕,有些無奈地說:“劉瞎子, 怎麼又是你……”
劉明恕負手立在一旁,道:“我也詫異,你怎麼還沒死。”
“哥哥,先喝點水。”方瑾枝端過來一杯溫水遞到方宗恪嘴邊,想要給他潤潤喉。
方宗恪只是抿了一口, 就挪開了,他看著方瑾枝,問:“你知道什麼了?”
方瑾枝原本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可是瞧著方宗恪實在是太虛弱,就把話咽了下去, 笑著說:“哥哥才剛醒過來,多休息一會兒才好。”
說著,她就扶著方宗恪躺了下來。
方宗恪的目光越過方瑾枝,詢問地看向站在她身後的陸無硯。陸無硯感覺到他的目光,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方宗恪鬆了口氣。
縱使方瑾枝心裡有再多的疑惑, 也不好這個時候詢問方宗恪。眼看天快要黑了下來,她只好和陸無硯一同回了溫國公府,等明日再過來。
臨走前,她千叮嚀萬囑咐侍女好好照顧著方宗恪。不過平平和安安都在那裡, 她們兩個主動站出來擔起照顧哥哥的活兒。
方瑾枝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方宗恪休息的房間,輕聲囑咐兩個妹妹:“照顧哥哥自然有侍女來做,不過你們兩個要替姐姐看著哥哥,切不可讓他亂走。”
方瑾枝是擔心方宗恪又突然離開。
不過她顯然是多慮了,以方宗恪現在的情形連清醒都困難,更別說下床離開。
因為婆婆不在府里,上頭的大夫人也住在靜寧庵里不在溫國公府,老太太年歲大了,連平時的晨昏定省都讓府中晚輩免了,是以方瑾枝這媳婦做得倒也清閒。
晚間用膳也只她和陸無硯兩個人。
她想了想,讓入茶拿了一對平安鎖給入烹的陸隱心送了過去。入烹畢竟是曾伺候過陸無硯和方瑾枝的,她如今已經成了府里的夫人,為了避嫌,方瑾枝不得不疏遠了她。可是方瑾枝是一直都記得她的好的。
用了晚膳,陸無硯喊方瑾枝陪著他下棋,方瑾枝沒依,她窩在藤椅里,就著燭光繡荷包。
馬上就是重陽節了,她想做幾個茱萸荷包。陸無硯肯定是有的,還有兩個妹妹。之前她就打算給方宗恪也做一個,正瞅找不到人,如今可算是能送到他手裡了。
除此之外,她還給靜憶師太和靜思師太做了兩個。
她自小就和靜憶師太頗為投緣,又和靜思師太有了一場名義上的母女緣,不像這般巧合,她們兩個竟是姐妹。如今她們兩個人都無子女,但凡年節的時候,方瑾枝總是會給她們備一份小禮物,表表心意。
“哪個是我的?”陸無硯走過來,在桌子上的幾個茱萸荷包里挑來減去。
“唔,我手裡這個做完了就給你做。”方瑾枝晃了晃手裡繡著紅梅的荷包。
不用方瑾枝說,陸無硯就知道桌子上這堆荷包里沒有他的。一個繡著兔子,一個繡著小奶貓,一個繡著風箏,一個繡著牡丹,再就是她手裡這個繡著紅梅的。一看就知道分別是給平平、安安、方宗恪、靜思師太和靜憶師太的。
“你上次要給我繡的荷包還沒繡完呢,這次又把我的放在最後。”陸無硯立馬沉了臉。
“上次?哪個?”方瑾枝一臉茫然。
陸無硯的臉色越發沉了。
當初他們就快要成親的時候,她忽得來了興趣要給他繡一個粉色的荷包,還說等她繡好的時候,要陸無硯穿著粉白的衣裳配她繡的荷包。
荷包還沒繡完,她倒是給忘了。
陸無硯不想理她,自顧生氣地走了。
“你喜歡什麼花紋的?”方瑾枝望著他的背影喊。
給別人繡的時候都知道人家喜歡什麼樣的,合著到他這裡連繡什麼花紋都不知道……
陸無硯沒搭理她。
方瑾枝將手裡的線頭剪了,把茱萸塞進荷包里,然後把這個給靜憶師太的紅梅荷包放在桌子上,和其他的幾個荷包放在一起。
她不是故意拖到最後給陸無硯繡荷包的,只是她一直沒想好給他繡什麼花樣,難不成繡個黑漆漆的硯台?
不好看呀!
方瑾枝趴在桌子上,擺弄了一會兒繡好的幾個荷包,忽得有了主意。
“鹽寶兒……”她轉身喊丫鬟,才想起來她原本身邊的幾個丫鬟都被她攆到花莊去照顧平平和安安了。
入熏匆匆從外面進來,“三少奶奶,您有什麼吩咐?入茶去花圃擺瓶子了,說是要接明早的朝露來泡茶。”
“沒事兒,你去忙吧。”
方瑾枝想了想自己去了庫房尋東西,那東西連入熏不認識,未必找得到。
方瑾枝在繡房裡繡了小半夜,才輕手輕腳地回了寢屋。寢屋裡給她留了燈,陸無硯已經歇下了。
“無硯,無硯?”方瑾枝悄悄在陸無硯耳邊輕喚了兩聲。
見陸無硯沒反應,方瑾枝才踮著腳尖走到燭台前吹熄了燈,又踮著腳尖走回床榻,小心翼翼地脫了鞋襪,從床尾爬到床的里側。
夜裡靜悄悄的。
許久,方瑾枝翻了個身,面朝著陸無硯,小聲說:“無硯,你不抱著我我睡不著……”
黑暗中,陸無硯的嘴角不由輕輕揚起一勾細小的弧度,他轉過身,胳膊從方瑾枝玉頸下穿過,然後將她整個嬌軟的身子攬在懷裡擁著。
方瑾枝仰著頭,在陸無硯的嘴角輕輕親了一下,然後一手攥著他的衣襟,一手搭在他的腰上。
她打了個哈欠,不久就睡著了。
陸無硯寬大的手掌覆在她攥著自己衣襟的小手,將她軟玉般的小手握在掌心。他微微頷首,吻了吻方瑾枝的額頭,陪著她一起進入夢鄉。
第二日方瑾枝起了個大早,先是在入茶的陪同下,將府里後宅大大小小的帳目單子兌過了,才去和陸無硯一起吃早膳。
她望著吃早膳的陸無硯不由心下歡喜,如今陸無硯倒是肯按時吃飯了,也不再晚睡遲起。
“無硯,重陽的時候我想請靜憶師太和靜思師太來府里,她們兩個在靜寧庵里怪冷清的。”方瑾枝皺著眉,“可是靜思師太以前的身份……”
陸無硯想了想,道:“錦熙王已經死了,別人知道她曾是錦熙王妃也無妨。可是她們兩個向來冷靜慣了,未必喜歡熱鬧。”
“這倒也是,是我想得不周到了。”方瑾枝點了點頭。
陸無硯看她一眼,知道她心裡記掛那兩位婦人,便說:“反正你也記掛你哥哥和你那兩個妹妹,不若將人請去入樓罷。”
“可是府里……”方瑾枝搖搖頭,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不能拋了府里的家宴不顧。就算陸無硯不喜歡陸家的家宴,她也不能缺席呀!
“無妨,可是在家宴結束以後再去入樓,反正也不遠。”陸無硯倒是沒當回事。反正這些年,陸家的各種家宴他缺席了太多次。
“我再想想……”
方瑾枝心裡本來還猶豫不決,可是她和陸無硯剛想出門去入樓的時候,靜寧庵里的小尼姑就來了,帶來了靜憶師太新烹的重陽糕。
方瑾枝咬了一口甜甜的重陽糕,眼睛笑成一對月牙。
她讓小尼姑先等一等,反身回去寫了一封書信,邀請靜憶師太和靜思師太於重陽日相聚,又寫了時辰和到時候會讓入樓的人去靜寧庵里接人。信里又反覆解釋了將時辰定得那麼晚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