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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硯立在那裡,含笑望著她。
方瑾枝別開眼,匆匆拿起剛剛正讀的書。她拿著小書朝著陸無硯招了招手,努力扯出若無其事的笑容來,說:“三哥哥,你剛剛沒來的時候,我正看著這本書呢。這本書可有意思啦,三哥哥瞧過沒?”
她在努力想辦法支開話題,不想陸無硯再提起衣櫥的事情。
見陸無硯仍舊立在那裡,只是淺笑望著她。方瑾枝心裡一慌,忙扯出更濃的一抹笑意,捧著手裡的書,去拉陸無硯的手。
“三哥哥來陪我一起看嘛,只有兩頁就看完啦!”
陸無硯垂了一下眼,不再堅持。
“好。”他任由被她拉到床邊坐下。
方瑾枝這才略微放鬆了一些。她將手裡的書塞到陸無硯的手裡,讓他將書攤開,而後依偎在他的肩頭,繼續讀下去。
陸無硯側首望著讀書的方瑾枝。
方瑾枝眨了一下眼,也沒有抬頭去看陸無硯,就知道他在看自己。她說:“三哥哥,看書的時候要認真。”
陸無硯無奈地陪著她將剩下的書一起讀完。陸無硯一目十行,掃過書上的內容,眉頭越皺越深。
“三哥哥,這個青梅兒好了不起!”方瑾枝拉著陸無硯,“三哥哥,你不知道前頭的內容我給你講講。青梅兒是一個富商家的千金小姐,趙浩成是富商家的家僕,他們兩個人互相喜歡,可是富商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嫁給趙浩成。趙浩成就帶著青梅兒私奔。”
見陸無硯眉頭皺得更深了,方瑾枝急忙解釋:“好嘛,三哥哥……我知道我不該看這種書。更不能按照書上的故事來做。但是……但是後來真的好感人的!富商派了好多家僕去追私奔的青梅兒和趙浩成。眼看著家僕就要追上來了,青梅兒知道如果讓她父親把他們抓回去,她父親一定不會饒過趙浩成的。所以她從飛奔的烈馬上跳下來以死攔住那些……”
陸無硯直接摔了她手裡的書,冷聲說:“以後再也不許看這種書!”
那些被他努力忘記的場景猛地撞到他眼前,撞得他一陣眩暈,痛苦不堪。
記憶中的她哭著說:“早知道你是對我最絕情的那個人,我寧願你從來沒有對我好……”
她的淚落在他的掌心,滾燙滾燙的。
“三哥哥……我怎麼就忘不了你對我的好呢?”她垂下眼,任由眼裡盈不住的熱淚從臉頰上滾落下來。她抬手拔下雲鬢間他親手雕的髮簪刺入馬腹。馬兒嘶鳴,狂奔而去。她卻從馬背上跳下去。
陸無硯回頭,看著她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天羅地網。即使只是一個背影,他也知道她在哭。
他義無反顧調轉馬頭追上她,就算知道此去難以活命。
“就算恨你,我也不允許你死在別人的手裡!”他在馬上朝她伸手,“把手給我!”
“我知道呀,我知道三哥哥一定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方瑾枝哭著搖頭,“所以我提前服下了毒藥呀。”
鮮血從她唇角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
她轉身,用匕首抵在喉間,一直跑一直跑,朝著萬馬千軍的荊軍跑去。
“瑾枝!”
回憶總是痛苦。
“三哥哥,你不要生氣!我再也不看了,再也不看了!”方瑾枝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她將被陸無硯摔到地上的書撿起來,拿到燭台那兒,想要將書給燒了。
“我再也不看雜書了,再也不看了!”
陸無硯將她拉過來,痛苦地說:“瑾枝,青梅兒一點都不偉大。她太傻了。咱們瑾枝一定不可以學她,無論如何保護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這輩子一定一定不要再如以前那般為了別人白白犧牲!”
“以前?什麼這輩子的……人不是只有一輩子嗎?”方瑾枝疑惑地望著陸無硯。
陸無硯嘆了口氣,“你只要答應我,永遠不許為了別人傷害自己!”
方瑾枝想要點頭,可是又生生頓住。她望著陸無硯,皺著眉說:“三哥哥,我不想撒謊。三哥哥你對我這麼好!如果有一天三哥哥有危險,瑾枝一定會去救你,不畏生死!”
“不許!”
方瑾枝也生氣了。她別開臉不去看陸無硯,忽然又輕咳了兩聲,“哎呦”、“哎呦”地喊疼,委屈地說:“生病了都不寬容點,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真討厭!”
陸無硯長嘆一聲,他將方瑾枝拉過來一些。放緩了語氣,說:“嗓子還疼不疼?要不要喝一些溫水?”
方瑾枝還是不肯理他。
陸無硯默了默,他看一眼對面牆前的衣櫥。他忽然起身,將床邊的幔帳放下來,將整張床與這間屋子隔離開。
“三哥哥你幹嘛呀?”方瑾枝有些侷促地望著他。
畢竟……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確是不太好。出於信任,她並不討厭陸無硯翻窗進來看望她。可是這床幔放下來,周圍變得昏暗起來,她不由變得有些不自在。
陸無硯將枕頭擺好,又將被方瑾枝拉扯到一旁的被子鋪好。
“還病著,早點歇著。”他彎腰脫下方瑾枝的鞋子,將她的一雙腿抬到床上來。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望著陸無硯,吃驚地問:“三哥哥,你該不會要留下來吧?”
陸無硯笑著點了一下她的鼻尖,說:“我等你睡著了就走。”
“再從窗戶翻出去?”
“不然呢?”
“唔……”方瑾枝乖乖躺好,任由陸無硯給她蓋好被子,“那三哥哥明天還來不來了呢?”
“不來。”
方瑾枝立刻皺起了眉頭。
“省得有人笑話我翻窗戶,還惹我生氣。”
方瑾枝想了想,慢吞吞坐起來,被子從她身上滑下去。
陸無硯給她拉被子,蹙眉說:“好生躺著,起來做什麼!”
方瑾枝拉著陸無硯的手,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下巴尖。她偏著頭,望著一旁的陸無硯,笑嘻嘻地說:“三哥哥還生氣嗎?明天還來不來?”
第66章 小包
陸無硯忍著想要再次將她擁在懷裡的衝動, 把她摁下去,讓她好好躺著。
其實,陸無硯在這裡的話, 方瑾枝是睡不著的。倘若是在垂鞘院,方瑾枝可以在陸無硯身邊安心睡著。可是這裡是她的寢屋, 她的兩個妹妹就在不遠處。方瑾枝不敢睡著——她怕。
怕陸無硯打開衣櫥。
“三哥哥,我不要你陪著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好不好?”方瑾枝從被子裡探出手來,握住陸無硯的手。
陸無硯立刻恍然,她不放心。就連他離她的兩個妹妹太近都不放心。
陸無硯苦笑。
上輩子,在很多事情上, 他都在跟她較勁。這輩子,他願意包容她的一切。也只有最後一點的奢求,奢求她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一直在等,等她親口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
可惜他做了這麼多還是沒有等到。
大抵是他做的還不夠多吧。陸無硯輕嘆了一聲,他又將方瑾枝的被子仔細掖好每一個被角, 柔聲說:“好,我這就走。你好好歇著,不要起來。”
“那三哥哥明天還來看我嗎?”方瑾枝的身子整個藏在被子裡,連下巴尖也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雙大眼睛, 正可憐巴巴地望著陸無硯。
“來。但是你也要早一點好起來。”陸無硯說。
方瑾枝忙不迭地點頭。
陸無硯這才翻窗戶離開。
陸無硯離開的時候,方瑾枝還是悄悄坐了起來,望著他的背影,生怕他的目光有一瞬地停留在衣櫥上。陸無硯明白她的顧慮, 倒是沒有再看一眼牆邊的衣櫥。
等到陸無硯離開了,方瑾枝忍著瞌睡下了床。她走到衣櫥前面,壓低了聲音說:“三哥哥他走了,你們睡了嗎?”
“沒有……”平平和安安一起小聲地說。
她們的聲音很低很低,就像摻雜了一抹奇異的低落。
方瑾枝急忙將鎖著衣櫥的金鎖打開。
自從方瑾枝將三奶奶、五奶奶塞到她身邊的人都遣走,她的身邊只有自己人之後,晚上時常讓平平和安安到大床上和她一起睡。只是這次方瑾枝生病了,她擔憂病氣過給兩個妹妹,才沒有再讓她們上大床上來睡,白日的時候也儘量讓她們待在衣櫥里。
幸好這樣。
要不然方瑾枝就要擔心如果陸無硯翻窗進來的時候撞見了平平和安安可怎生是好。
陸無硯遺憾方瑾枝不肯信任他,將她心裡最大的秘密和盤托出。然而對於方瑾枝來說,她從未打算將這個秘密告訴陸無硯。
她真的很怕陸無硯和別人一樣因為不詳之說傷害她的兩個妹妹。如果陸無硯真的那樣做,反而會比其他人更傷她的心。
她怕她的三哥哥不再是她的三哥哥。
“你們兩個是不是好睏?三哥哥已經走了,你們……”方瑾枝話說一半才發覺兩個妹妹的情緒不太對。
她揉了揉她們兩個的頭,柔聲說:“平平和安安是不是嚇著了?不要怕,有姐姐在這兒護著你們呢。”
平平仰著頭望著方瑾枝,問:“姐姐,你要把我們送到莊子上去,又不肯和我們住在一起是因為三表哥嗎?”
安安也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方瑾枝。
被這樣澄澈的兩雙眼睛瞧著,方瑾枝心裡忽然一陣心虛。她甚至沒有勇氣回答。承認?那樣好像傷害了兩個本來就十分可憐的妹妹。否認?那樣又不是實話。
是的。
在方瑾枝這七年的計劃里,她要賺好多好多錢,將方家的家產全部搶回來。然後尋一處僻靜而寬敞的莊子。帶著兩個妹妹搬過去,好好照顧兩個妹妹一輩子。
可是自從這一次陸無硯回來以後,方瑾枝原本的計劃好像就被打亂了。
她捨不得離開陸無硯。
喜歡。
她很喜歡很喜歡黏在他身邊的感覺。
她更喜歡他的保護。方瑾枝心裡一直都很清楚陸無硯為她做了太多的事情。他對她的那些好,因為上次陸無磯的事情一下子全部衝到眼前。
他不顧禮法扣押府上的幾位少爺,又用了七日強勢地換掉整個府里的下人。
那一天,他朝她攤了攤手,無奈地說:“看,你三哥哥就是這樣的無賴。明明是我做錯了事情,偏偏指鹿為馬,讓近千人為我的過錯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