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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是春季了,垂鞘院裡地面鋪著的兔絨毯並沒有撤下去,屋子裡的爐火燒得很旺,暖烘烘的。暖得有些過分。
陸無硯身上裹了一件鵝黃的寬鬆棉袍,顏色瞧上去就給人一種暖意。他坐在長榻上,上半身倚靠著小几,合著眼睛小憩。鞋子被他丟到一旁,赤著腳踩在一個鎏金雕鵲的暖腳爐上。
方瑾枝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在陸無硯腳邊,摸了摸被他踩在腳下的暖腳爐,見溫度尚好才滿意。以前不明白陸無硯為何畏寒,現在才曉得。
“今天怎麼過來了?”陸無硯已經睜開了眼睛,他輕輕一拉,就將方瑾枝拉到身邊坐下。
方瑾枝低著頭從袖中翻出個東西,然後將陸無硯的手拉過來,將繫著一顆佛珠的紅繩系在陸無硯的手腕上。她一邊系,一邊說:“昨天我去靜寧庵看望靜憶師太了,順便又給三哥哥求了這佛珠。”
方瑾枝是覺得靜憶師太對她一直都很好,更何況在靜寧庵中還有錦熙王妃在,所以她昨天去了靜寧庵,把自己和陸無硯的婚事告訴她們。
又特意求了這佛珠。
她知道陸無硯曾經殺過很多人,而且手段血腥、殘忍,每每想起都能讓她心悸。而且有的時候陸無硯不經意間顯露出來的戾色也讓方瑾枝擔心。
陸無硯看她一眼,便猜透了她的心思。他笑笑,拉過方瑾枝的右手,將她的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這些年一直系在她手腕上的純金小鈴鐺。
陸無硯探手,用指尖撥動了一下小金鈴鐺,小鈴鐺發出細小而清脆的聲音來。
“三哥哥,你又打我這小鈴鐺的主意了。都送你佛珠了,不許再搶它!”方瑾枝縮回手,十分寶貝地將手背在身後。
陸無硯故意逗她:“你小時候不是說過願意送我嗎?”
“那是為了故意討好你呀,又不是真心想送你的!”方瑾枝揚著下巴,實話實話。
陸無硯無奈地輕笑了一聲,然後身體前傾,將方瑾枝背在身後的手拉過來,不由分說地將系在她手腕上的純金小鈴鐺解了下來。
方瑾枝由始至終都委屈地望著他。
陸無硯拍了拍她忘了收回去的手背,道:“去,把牆角雙開門矮櫃裡的剪子和紅繩找出來。”
“原來三哥哥是看我原來的紅繩短了嗎?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方瑾枝的眼睛立刻明亮起來,她歡喜地跳下長榻,去將陸無硯要的東西翻找過來。
“你編的?”陸無硯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繫著佛珠的紅繩。
“嗯!”方瑾枝點頭。
陸無硯剪了一段紅繩,照著他手腕上的那一條編法來編。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編出了和他手腕上完全一樣的來。畢竟,編繩這種事,還是陸無硯在方瑾枝小時候教她的。
在方瑾枝小的時候,陸無硯可沒少教她亂七八糟的東西。
“好了。”陸無硯重新將那個小小的純金鈴鐺系在了方瑾枝手腕上,又一次撥動了一下。
方瑾枝趕忙把袖子放下來,藏住她的小鈴鐺。她總覺得陸無硯一直想從她手裡把這個小鈴鐺搶走,雖然有點沒道理,可是這種感覺很強烈。
“三哥哥,我是有事兒要跟你說的!你不能總是這麼不愛護自己的身體,誰天天晚上熬夜不睡覺都扛不住的。你再這麼下去就會變得越來越瘦,而且會比以前更怕冷,更容易生病!”方瑾枝板著臉。
“嗯嗯。”陸無硯隨意敷衍了兩聲。
方瑾枝生氣了,她在陸無硯的胸口輕輕推了一下,不高興地說:“陸!無!硯!你不能總把我的當小孩子敷衍!我已經長大了,馬上就要成為你妻子了,我有責任有義務看管你!”
陸無硯這才認真打量面前的方瑾枝,她的臉頰上是少女的青澀,那眼尾、唇角的嫵媚剛要發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
方瑾枝自小就對人情來往之事分外敏銳,如今對男女情感之事也比同齡的小姑娘懂得更多。可就算她懂得再多,身量還是沒長開,仍舊是個孩子罷了。
的確,陸無硯還是把她當成一個半大的孩子來看待了。
“是,瑾枝說得對,你有責任有義務看管我。”陸無硯望著她,黑色的眸子裡全是柔情。
方瑾枝蹙著眉想了一會兒,才覺得“看管”這個詞兒好像用得不對,可她一時之間也是想不到用什麼詞兒來替換。她只好岔開話題:“三哥哥,你早上是不是又沒有吃東西?”
見陸無硯點了點頭,方瑾枝瞪了他一眼,然後從長榻上起身,去吩咐入熏準備午膳。等到入熏將午膳端過來,方瑾枝想要拉陸無硯起來去方桌那裡吃。
陸無硯卻皺著眉說:“不。”
“真懶!”方瑾枝嫌棄地看他一眼,還是吩咐入熏擺了一張小桌放在長榻前。
她回頭看著陸無硯眼睛半合半睜的懶洋洋模樣,方瑾枝無奈,只好親自餵他吃飯。起先的時候,方瑾枝餵他一點,自己還能吃幾口。可是陸無硯笑著說:“你動作太慢了,好餓。”
方瑾枝瞪了他一眼,還是妥協了。反正她也並不怎麼餓,就索性自己也不吃了,挑著陸無硯平時喜歡吃的飯菜一口口餵他吃。
一邊喂,還要一邊小聲嘟囔:“三哥哥你真是越來越懶了,再過幾年是不是連眼皮都懶得睜開了?”
“那不能,我得睜開眼看著你啊。”陸無硯的目光落在方瑾枝的臉上,不肯移開。
“油嘴滑舌!”方瑾枝忍著笑,裝著不高興的樣子,“小時候我不樂意被你喂,你逼著我吃。好嘛,我長大了,你現在倒是逼著我餵你吃飯了。”
陸無硯略一思索,在方瑾枝手中的湯匙遞過來的時候,他偏過了頭,道:“成,不逼你。”
“哎,不吃啦,睡覺!”陸無硯說著,作勢就要向身後的長榻躺去。
“好嘛!好嘛!”方瑾枝急忙拉住他,“不是你逼我的,是我主動要餵你吃飯成不成?”
陸無硯又問:“那你為什麼要餵我?”
“因為我喜歡行了吧!”方瑾枝將湯匙里的蛋羹塞進陸無硯的嘴裡,忍不住小聲嘟囔:“哪有像你這樣越長大越像小孩的……”
陸無硯這才滿意了,“行了,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真的?”
“真的。”陸無硯身體向後挪了挪,重新倚靠在小几上。
方瑾枝也不管他,開始自己吃飯。
身後一點聲音都沒有,方瑾枝回過頭望去,只見陸無硯倚靠著小几居然已經睡著了。
方瑾枝朝著門口的入熏招招手,讓她將小桌上的午膳撤下去,又輕聲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又是快天亮才回來?”
入熏壓低了聲音,道:“表姑娘您進來的時候,三少爺剛剛回來。”
方瑾枝微微怔了一瞬,她回過頭重新望著陸無硯,心尖上染了絲心疼,同時又多了幾分疑惑——他到底在忙什麼呢?
雖然屋子裡已經足夠溫暖了,方瑾枝還是從衣櫥里翻出一條絨毯輕輕蓋在陸無硯的身上。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將陸無硯倚靠的小几撤下來。
她挪動小几的時候,陸無硯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合上眼。
小几被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她坐在長榻的一頭,讓陸無硯枕在她的腿上。陸無硯偏著頭,用臉在她的腿上蹭了蹭,熟悉的味道讓他很快陷入沉睡。
方瑾枝垂首望著枕在她腿上的陸無硯,嘴角不由慢慢飄出一抹似有似無的溫柔。她將絨毯拉了拉,給陸無硯蓋好,又隨手在長榻案頭的高腳桌上翻了本書下來慢慢看。
那是一本如今諸國分布的地形圖。
方瑾枝以前沒接觸過這種書,剛開始看的時候還有些吃力。可是看了三五頁之後,就被書中的內容吸引了,那些晦澀的行軍打仗謀略之術竟是也能看懂絕大部分。等到她將整本書翻完,開篇的那些內容竟也是明白了大概。她再返回去重新讀了一遍。第二遍結束,已將如今諸國地形布局、優劣勢了解清楚了。
她將書合上,眼中是一種獲取新知識的滿足感。
“看懂了?”陸無硯早就醒了過來,見她將書合上,才開口。
方瑾枝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她低著頭望著枕在她腿上的陸無硯,陸無硯正把玩著她繫著襦裙的亮妃色長帶,目光帶著笑意地望著她。
方瑾枝將自己的系帶搶回來,嘟著嘴說:“三哥哥你以前怎麼都不教我這個?”
她晃了晃手裡的書。
陸無硯沉思了片刻。的確,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陸無硯都沒有教過方瑾枝這些。如今仔細想想,讓方瑾枝學會這些東西也是好事。畢竟眼下的太平日子並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好,一會兒我給你找幾本書,若有看不懂的就來問我。”陸無硯作勢就要起來。
“別動……”方瑾枝快要哭出來了。
“怎麼了?”陸無硯詫異地望著她。
“腿!我的腿好麻,你別起來!”方瑾枝抓著陸無硯的手,不讓他起來。她看書看得太認真,完全忘了時間,一下午的時間就這麼晃過去,她的雙腿已經被陸無硯枕得麻了。
“……長痛不如短痛,你不如使勁兒動一下,雖然會挺難受,但是立馬就會好,就不會再麻了。”
“不!”方瑾枝崩直了身子,“就不要動,我要它自己慢慢好!”
畢竟是她的腿,陸無硯也不好替她做選擇。只是看著她苦著臉的模樣,陸無硯心裡跟著心疼。都怪他不好,貪戀她身上的柔軟,一時沒捨得起來,竟是枕了這麼久。
直到很久後,方瑾枝雙腿上的麻痛感覺才淡去,她長長舒了口氣,開始微微活動一下雙腿,又是握起小拳頭,輕輕敲了敲。
陸無硯已經坐起來了,他抱起方瑾枝的一雙腿搭在自己的腿上,力度適中地給她揉著。
方瑾枝歪著腦袋瞧著陸無硯垂眉認真的模樣,笑嘻嘻地說:“以前還不知道三哥哥這麼會伺候人呢。”
“以後你會知道的更多。”陸無硯頓了一下,繼續揉著方瑾枝的腿。
“好啦,好啦!”方瑾枝下了長榻,腳步輕快地走了幾步,又重新回到陸無硯的身邊,笑著說:“三哥哥,我的腿好啦,我要先回去了,今天晚膳不陪你吃了,你可要好好吃飯才成!”
陸無硯皺著眉剛想留人,方瑾枝急忙打斷他:“我如果再偷懶就不能及時改完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