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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錦峰從宴席里起身,他提起一個金絲楠木的鳥籠,在群臣的視線里走近梅林。宴席之上的臣子們看見了秦錦峰的動作,不過誰都沒注意。楚懷川喜歡一些稀奇的玩意兒,這在朝中並不是什麼秘密。不少臣子會挖空心思尋一個好玩的東西送給皇帝,為人臣子之心,眾皆懂矣。
秦錦峰立在楚懷川身後,恭敬地說:“陛下,您讓微臣尋的鸚鵡找到了。”
楚懷川看了一眼秦錦峰手中提著的金絲楠木鳥籠,那裡面裝著一隻色彩艷麗的鸚鵡,鸚鵡歪著頭,對楚懷川尖著嗓子,連聲說:“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楚懷川還沒等說話,他懷裡的楚雅和拍著手,“咯咯”笑個不停。
楚懷川垂眸看一眼懷中開心的小公主,眼中帶著幾分笑意。
“這綠頰錐尾鸚鵡竟是真讓你尋到了,愛卿有心了!”楚懷川連連點頭,笑著讓跟在他身後的小太監將鸚鵡收下。
“能為陛下效勞是微臣榮幸。”秦錦峰微微彎腰。
楚懷川看了看枝頭的紅梅,對秦錦峰說:“來來來,愛卿幫朕拽一下那枝梅,雅和想要高處的。”
“臣領旨。”秦錦峰拉動梅枝,那一片的梅枝都垂下來,楚懷川就抱著楚雅和,讓她挑一串她最喜歡的。
楚雅和睜大了眼睛看了又看,才選了一枝紅梅開得最艷的。
“父皇!這一枝開得好!最好!最好!”楚雅和眨巴著眼睛,十分認真地說。她認真的樣子十分可愛,就好像若是楚懷川不相信她,她就要哭出來一樣。
“是,雅和說哪一支開得好哪一支就開得好。”楚懷川將楚雅和挑中的那條梅枝折下,遞給正歡喜的雅和小公主。
他又將楚雅和抱給跟在後面的嬤嬤。
離開了父皇的懷抱,小公主明顯有些不捨得,可是她很懂事,不敢纏著父皇,只能趴在嬤嬤的肩上,睜大了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楚懷川,任由嬤嬤抱著她走遠。
楚懷川對楚雅和寵溺地笑了一下,就轉過頭來,詢問秦錦峰關於這隻鸚鵡的事情。秦錦峰就把如何尋找這隻鸚鵡以及飼養這隻鸚鵡時應該注意的事情細細道來。
“愛卿可真是給朕尋了個有趣的玩意兒!”楚懷川拍了拍秦錦峰的肩,將手放下的時候,微微側身,悄無聲息地將一張紙條遞給秦錦峰。秦錦峰不動聲色地將紙條迅速收入袖中。
神不知鬼不覺。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回到了宴席。
宴席結束以後,陸申機跟著長公主回到了長公主別院。待下人散去,陸申機看向長公主,說道:“映司,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有點不對勁。”
長公主收起臉上端著的高貴笑意,有些疲憊地斜躺在臥榻上,隨意道:“這可真看不出來,你也有心細的時候。”
陸申機“切”了一聲,他坐在長公主身邊,替她將鞋子脫了,又將她的一雙腿放在自己的腿上,輕輕給她捏著,問:“累了?”
長公主許久沒有說話。
陸申機手中的動作一頓,略有些不高興地在長公主的小腿上拍了一下。他是馳騁疆場的將軍,人也長得人高馬大,赤手空拳斬狼劈虎的力氣。這一巴掌縱使收了力度,也讓長公主疼了一下。
長公主踹了陸申機一腳,蹙著眉看他:“又犯什麼病?”
陸申機雖然挨了一腳,卻沒回嘴,還是又將長公主的腳拉了回來放在膝上,輕輕給她揉著剛剛被他拍過的地方,悶聲說:“我又沒使勁兒,怎麼就紅了……”
長公主看著陸申機低著頭給她揉小腿的樣子,心裡的那團火氣就慢慢消了。他是發起脾氣來什麼道理都不講的陸申機,也是任性起來像個孩子一樣的陸申機,更是會笨拙地向人示好的陸申機。
他學習了半輩子,也沒學明白怎麼才是對別人好。
其實他是一個很強勢的男人,只是因為她,努力學習放低身段,又去努力學習如何體貼溫柔。至於那成果……不提也罷……
長公主忍不住就笑了。
陸申機將她的一條腿放下,又抓了她另外一條腿的腳踝拉到腿上輕輕揉捏著。
“行了,行了,我不累……”長公主收回自己的腿,又坐了起來。她真是擔心再這麼被陸申機“關切”地揉捏下去,她這一雙本來沒什麼事兒的腿會真的被他捏腫。
他那雙手比起給女人捏腳,還是跟適合殺人……
“身不累,那就是心累唄。”陸申機忽然說。
長公主倒是頗為意外地看了陸申機一眼。
陸申機頓時不耐煩了,他瞪著長公主,質問:“楚映司,是不是在你眼裡我陸申機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其他時候就反應遲鈍什麼都看不出來?”
長公主一本正經地點了頭。
陸申機立刻起身,抬走就要走。
“申機……”
可是他卻又在長公主喊他的時候,不由停了腳步,他心裡仍舊是有些生氣地轉過身,悶悶不樂地坐在長公主身邊,倒是不再看身側的長公主一眼。
長公主偏著頭看了他一會兒,見他始終繃著臉,她就用手指挑起一綹兒發,在陸申機的臉上戳了戳。
陸申機怕癢。
“別鬧了你!”陸申機忍不住笑出來,伸手握住了長公主的手腕。
長公主慢慢收了臉上的笑,然後緩緩靠在陸申機的肩上,輕聲說:“申機,你還記得我們剛成親的時候,你問過我今生最想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當然記得啊,”陸申機笑了笑,“仗劍騎馬,當個女俠。”
長公主慢慢合上眼,將全身的力氣靠在陸申機的身上,輕聲說:“申機,待到天下太平時,我們行走江湖,當一對逍遙自在的武林俠士吧……”
第160章 立場
縱使陸申機再怎麼粗心, 畢竟是在這個朝堂混了半輩子的人。就算他什麼都不看,單一條楚懷川的身體好起來,他就明白這朝堂究竟是要起波瀾。
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立場, 都有屬於他的身不由己。
陸申機不願意去猜想他與長公主當做兒子一樣養大的小皇帝如今是何心思,姑且不提他, 只是那些朝中一向支持還政於天子的舊臣們心思必定會動。
事實上,那些舊臣已經開始有所動作了。
甚至是那些一向保持中立偏安一偶的幾位親王,今年竟然也回了皇城參加國宴,這自然是因為原本即將命隕的天子龍體日漸康復,他們也要在這本就劍拔弩張的局勢中摻和一腳。
誰還沒有點自己的想法。
陸申機看著倚靠在他肩頭的長公主, 長公主合著眼,眉目之間是難得的溫順寧靜,卸下虛假偽裝的她,恬靜的眉眼逐漸和她出嫁時的嬌態重疊。
一時之間,陸申機有些恍然。
他忘不了那個縱使高傲颯慡, 卻會伏在他膝上天真撒嬌的楚映司。一眨眼,已經過去二十六年了。
人生又有多少個二十六年。
一場皇室奪權,那個耀眼的小公主逐漸消失。她變得更加耀眼,成為整個大遼的一個傳奇,一層又一層的偽裝將她所有的天真嬌憨掩藏, 已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曾手握大遼全部兵權,身負累累戰功,權勢滔天時,無數心腹苦諫他奪權。他甚至也認真考慮過, 奪了這天下,成為這國之帝王,將她捧上後位,許她盛世獨寵,無盡榮華。免她一介女流獨自面對那麼多的質疑和危險。
可是他沒有。
她若是想做一心護國的輔帝公主,他便守在邊境替她守著這大遼的每一寸國土。
她若是想登及帝位,成為一代女帝,他便手執刀劍,不惜雙手沾滿鮮血,替她斬殺所有擋路者,斬平前路所有荊棘。
如今,她說她累了。
陸申機抬手,用略粗糙的指掌撫過長公主的臉頰。
“映司,”陸申機凝望著她如畫的眉眼,“你若累了,我現在就帶你走。”
長公主的眼睫幾不可見的顫了顫,她睜開眼,望著身側的陸申機,蹙著眉搖頭,“不,現在還不行。今日前來的幾位親王個個心思難猜,左相更是未除。荊國此次前來明面上說的是定下永世休戰的聯盟,可是實際上定是什麼陰謀。楚行仄也在監控之中失蹤了,他定是又與荊國相勾結。若與荊國交戰,軍中實力恐是不足,若這個時候燕國和宿國再……”
“映司!”陸申機握住長公主的手,打斷了她填滿滿腔的擔憂。
“封陽鴻跟了我很多年,我已將平生所學盡數傳授於他。就算這軍中沒有我,他也可以完完全全取代我的位置。朝中各派勢力雖然複雜,朝中老臣也會護著懷川。”陸申機頓了頓,“懷川已經長大了,他畢竟是這大遼的天子,是從小生於皇家的帝王,自古以來哪有一個帝王喜歡權不在手?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你與他之間日漸疏離?”
長公主的指尖顫了顫,慢慢握緊陸申機的手。
“映司,放手罷……”
長公主抬眸,將目光隨意落在一處,眼中虛無一片。許久過後,她才輕聲說:“讓我再考慮考慮,怎麼也要等這次荊國離開以後……”
宮中。
陸佳蒲身後靠了幾個軟軟的枕頭,身上又蓋了很厚的棉被。正是一年中最嚴寒的時候,她又在月子裡,屋子裡燒得很足,暖如春日。
她抱著懷裡的皇子,正為他餵奶。
宮中辱娘備了許多,可是陸佳蒲還是堅持自己來餵小皇子。
她抬眸,溫柔地望著坐在床邊的楚懷川,柔聲說:“陛下,您還沒給皇兒取名字呢。”
“沒想好啊。”
楚懷川低著頭,擺弄著一個做成騰龍形狀的布偶——這是給小皇子準備的。
陸佳蒲眉眼中笑意更甚,笑盈盈地說:“可是臣妾聽說朝中百官給皇兒取了好多名字呢,陛下就沒有相中的?”
楚懷川立刻皺了眉,不耐煩地說:“那群老東西起的名字難聽死了,什麼‘乞和’、‘昌盛’、‘順年’、‘泰安’、‘平太’、‘賢赦’……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臣妾倒是覺得這些名字都很好呀,當然啦,皇兒一定也希望還是由您來取名字的。”陸佳蒲用指腹溫柔地摸了摸懷中小皇子嬌嫩的臉頰。
楚懷川忽然略顯頑皮地轉了轉黑亮的眸子,湊到陸佳蒲眼前,說:“朕聽說百姓家的孩子總是習慣取個普通的名字,叫……‘爛名字好養活’!要不然,咱們給皇兒取名‘狗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