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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兒子最是高傲不可一世,而如今他跪在那裡,整個人像失了魂兒一樣。
他身上髒兮兮的,塵土、血跡,還有斑駁的淚痕,再也不是那個一塵不染的陸無硯。
“無硯……”楚映司蹲在他身邊,心疼地將兒子摟在懷裡。
陸無硯死水一樣的眸波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望向木板床上的方瑾枝。楚映司隨著他的目光望向方瑾枝,她嘆了口氣,道:“無硯,別這樣……讓瑾枝安心地走吧……”
入醫抱著女嬰進來,女嬰有點發燒,總是不安分地亂動。
楚映司把女嬰抱在懷裡,心疼地紅了眼睛。她把女嬰抱到陸無硯面前,哽咽著說:“無硯,你不能這樣啊,看看你們的女兒,瑾枝也會希望你照顧好你們的女兒的……”
陸無硯喉結動了動,聲線沙啞:“這是對我的懲罰,當年我就應該陪她一起死,就不用再經歷一遍……”
“無硯,你在說什麼?”
“上蒼才不會那麼慈悲,誰都不能得到救贖……”陸無硯繼續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
楚映司終於心疼地忍不住落下淚。
“陛下!”入酒從外面急匆匆進來,“荊國和燕國已經開始發動進攻了,足足八十萬的兵馬,我軍死傷無數……”
楚映司憤怒地站起來,道:“大不了魚死網破!傳朕旨意,全軍備戰!”
陸申機立在城牆高處,他望著遠處荊國的方向,握緊垂在身側的拳頭。他得到消息楚映司去找陸無硯了,而他們母子已被荊、燕兩國的兵馬團團圍住。
死戰的軍令一下,楚映司是打算用被困的不到四十幾萬兵馬浴血奮戰,就算不能得勝,也要荊、燕兩國遭受重創。
陸申機緩緩握住腰間的刀柄,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帶著兵馬殺過去。他略微收回視線,將目光落在遠處燕國駐紮的軍隊。如今燕國派了大將軍帶了二十萬兵馬前去荊國支援,而剩下的五十萬大軍就杵在大遼正門前虎視眈眈。
他身後是大遼的國土,他不能走。
燕國的軍營大帳里,燕帝和幾位大將軍飲酒作樂,顯然是對如今必勝的局面滿懷信心。
“陛下,如今楚映司親自去了荊國。不信他陸申機坐視不理。等到他妻子、兒子被圍困,他陸申機帶兵前去支援時,正是我大燕攻入遼國的大好時機!”
另外一個大將軍卻搖搖頭,道:“這個陸申機可不是個莽撞的性子,依末將之見,他是不會拋下大遼正門不顧,帶兵去救人的。”
燕帝撫須大笑,道:“無妨,就算他陸申機不去支援,此役荊、遼兩方必定受到重創。不怕他兩國不肯割地求饒!”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
“陛下!”一員小將一路小跑跑進大帳內,“啟稟陛下,有來自昌口城的緊急軍情!”
“昌口城?”燕帝站起來,大帳內的將領們都齊齊變了臉色。
若說眼前之地是大遼的正門,那麼昌口城就是燕國的正門。因為地勢的緣故,昌口城還不算是易守之地。
“難道是宿國趁虛而入?”立刻有人猜測。
“呈上來!”燕帝將軍情一把抓過,細細看去。越看臉色越難看。
“遼帝帶著兵馬沿小路攻下了風廬城,距離昌口城已不遠。”燕帝緩緩道。
“遼帝?遼帝如今不是在荊國雪隱村嗎?”一位大將軍不解地問。
燕帝搖頭,道:“不是楚映司,是楚懷川。”
大帳內一片譁然。
“楚懷川不是早就死了?”
“是啊,這人怎麼又起死回生了?”
“難不成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計謀?”
“陛下!”謀士站出來,“依臣之見,此事非同一般。當年傳言楚懷川死於宮中一場大火,這件事本來就有蹊蹺。莫不是遼國從多年前就開始謀劃今日之局?”
“愛卿此話可解?”燕帝皺著眉,仍舊是一頭霧水。
“臣以為遼國的目標會不會是我大燕?或者……是遼國和荊國聯合起來想要吞併我大燕的計謀!”
此話一出,大帳內的氣氛又凝重了許多,竊竊私語聲不斷。
燕帝大驚:“愛卿的意思是說荊國與朕結盟是假,調我大燕兵馬遠離國中,使國中無兵……”
想到這裡,燕帝臉上一片慘白,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跌坐回椅子裡。
他帶著五十萬的兵馬駐紮在這裡給予陸申機壓力,又令國中大將帶著二十萬兵馬深入荊國國中幫扶。而此時燕國國中兵馬不過十萬。倘若這個時候敵軍攻打大燕,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另一個大將軍站出來,道:“臣以為事情並沒有那麼悲觀。遼國三十萬大軍留在這裡,還有三十萬在荊國。又能調動多少兵馬繞遠前去燕國?再者,我國與荊國聯盟,十分清楚荊國已投入了八十萬大軍,他大荊又如何再生出別的兵馬來?依臣之見,不管楚懷川為何又活了,他聲東擊西,想要我大燕撤兵才是真!”
“愛卿此言有理。”燕帝點點頭,“如今荊、遼二國根本不可能再出太多的兵馬。”
先前的謀士皺著眉,又繼續說:“陛下,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倘若真的是荊國與遼國聯手又當如何?再者,宿國可是一直未動啊!”
另外一員謀士也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為我大軍離開國中已近三個月,國中不能一直無兵啊!不說宿國,就說那些虎視眈眈的小國若是趁機作亂,也必有損傷。”
“更何況,那楚映司的皇位本就不算正統,而楚懷川才是大遼真正的皇帝。倘若這個時候斬殺或生擒楚懷川,對我大燕更有利處。”
“陛下,荊國並非良善之國,背信棄義之事沒少做。如今我大燕與荊國結盟,待滅掉遼國之後,說不定他荊國還會過河拆橋。我大燕不必為他荊國冒險。再言,這場戰役無論是荊國勝還是遼國勝,我大燕都是漁翁!”
這話倒是說到燕帝心坎里去了,他點點頭,道:“收兵!回燕!”
燕國得到消息的時候,陸申機也得到了楚懷川占領風廬城的消息。陸申機有些錯愕。
這怎麼可能呢?
楚懷川手裡根本就沒有兵馬!那風廬城其實很小,可是過了風廬城就是昌口城。燕國不得不忌憚。
陸申機錯愕間,又有士兵前來稟告燕國撤兵了。陸申機急忙登上城樓,望著五十萬兵馬浩浩蕩蕩地離開。
“再探!”
等到傍晚,那五十萬的燕兵真的撤走了,完全不似狡詐之計。陸申機沉思許久,大概猜出燕國擔心國中有難,才會撤兵。以燕國之狡猾,本來就想坐收漁翁之利,這段時間多是震懾之用,真正真刀實槍廝殺的都是荊國的兵馬。
在天光大亮之前,陸申機終於下定決心,令手下心腹大將堅守在這裡,他則親自帶了二十萬兵馬前去支援陸無硯和楚映司。另外,他又派人帶著三萬兵馬追去燕國,支援楚懷川。
只能撥三萬了。
燕國撤兵的消息傳到荊國,著實是讓荊國方寸大亂。圍剿遼兵的八十萬兵馬中就有二十萬燕兵,這二十萬燕兵得到消息立刻撤退。氣得荊兵大罵燕國不守信用。
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聯盟最是脆弱,燕國撤兵,使得荊國不得不多想,甚至要揣摩燕國是不是站到了遼國那一邊。
只是事已至此,再無收手可能,荊帝只能下令繼續死戰,勢必殺死楚映司!
楚映司看過軍情密保隨手將其扔給屬下,她轉身回了屋,先是去看望陸無硯的女兒。這女嬰出生的時候差點沒活下來,如今也是虛弱得厲害,偶爾還會發燒。幸好有入醫和入毒兩個不比宮中太醫本事小的大夫日夜守著她。
“這孩子怎麼樣了?”楚映司彎著腰,望著入醫懷裡的孩子。
“燒已經退了,只是一直吃羊奶也不是辦法。更別說奶羊也不多了。”
這個小山村本來人口就少,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給這個孩子餵奶的婦人,只能牽了一隻瘦羊,擠了奶水來餵這孩子。如今正是寒冷的時候,母羊的奶水也不多,這本來就虛弱的孩子竟是時常餓肚子。
眼下這情況,楚映司也沒辦法,她出了屋,去了後院。
陸無硯立在院子裡,目光虛無地望著遠處。
“無硯,已經過了一天了,讓瑾枝入土為安吧……”
陸無硯的眸光終於起了一絲漣漪,他沒有說話,轉身進了方瑾枝在的房間。
楚映司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也沒跟進去。
第二次經歷方瑾枝的死,並沒有消減陸無硯的痛楚,反而成倍擴大,將這種痛楚撕扯地更加劇烈。
陸無硯坐在床邊,他抬手緩緩撫過方瑾枝的臉頰,低聲說:“瑾枝,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走了……”
陸無硯撫過方瑾枝臉頰的手指忽然一僵。
溫度?
陸無硯的手指開始發抖。
他重新小心翼翼地撫過方瑾枝的臉頰,帶著巨大的震驚。
“瑾枝?瑾枝!瑾枝!”
陸無硯嘶吼一般喊著她的名字,直到方瑾枝的眉心一點點蹙起來。
陸無硯努力閉了一下眼睛,讓眼中的淚落下來,讓視線變得更清楚一些。
他跪坐在床邊,一息不動地望著方瑾枝。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聲都是乞盼。
“發生什麼事情了?”聽見陸無硯的聲音,楚映司和入醫、入毒衝進來。
“天吶!”入醫和入毒衝過去,探過方瑾枝的鼻息和脈搏,滿眼的不可思議。
“詐……詐屍了?還是……迴光返照?”
入醫和入毒是驚的,她們沒經歷過這樣的情況,完全是一頭霧水。楚映司鬆了口氣,她帶著入醫和入毒悄悄退出去。入醫和入毒出去了以後還是一臉不可思議。昨天早上的時候,方瑾枝明明已經咽了氣啊!
陸無硯把方瑾枝的手捧在掌心裡,放在唇邊。
他望著方瑾枝,低低地呢喃:“你回來了是不是?你回來了是不是……”
方瑾枝的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低弱,卻又聲嘶力竭。
“瑾枝?瑾枝?”
“三哥哥……”
虛弱的,卻又萬分熟悉的聲音,方瑾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