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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安安,姐姐要出去一趟!”
平平和安安點點頭,十分乖巧地鑽回衣櫥里。
“姐姐一會兒就回來!”方瑾枝揉了揉兩個小姑娘的頭,又將衣櫥的門好好鎖了,連小斗篷都來不及穿,就急匆匆地小跑著下了樓。
“姑娘。”阿星和阿月正在下面做些針線活,看見方瑾枝跑得很匆忙,都疑惑地站起來。
方瑾枝沒有理她們兩個,直接往外跑,阿星和阿月對視一眼,急忙將手裡的針線活放下,追了上去。
方瑾枝一口氣跑到垂鞘院裡,她並沒有去找陸無硯,而是去廚房裡找入烹。
“這大冷的天,表姑娘怎麼穿得這麼單薄?”入烹放下手裡的米,驚訝地看著方瑾枝。方瑾枝此時的臉色可不算好。
“入針和入線如今在哪裡?”方瑾枝的那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入烹。
入烹一愣,竟是沒有想到方瑾枝跑到她這裡來,竟是問她這件事。
方瑾枝看懂了入烹的表情。她咬了一下嘴唇,說:“她們已經死了對不對?”
入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有些尷尬地說:“這個……奴婢不是很清楚呢……”
“我知道了……”方瑾枝低下頭,靜靜站在那裡,不再說話。
“表姑娘?”入烹在方瑾枝面前蹲下來,“晚膳一會兒就做好了,表姑娘要不要留在這裡吃?如果您留下來用晚膳的話,奴婢再給您加幾道您喜歡吃的菜。”
方瑾枝搖搖頭,轉身往外走。
她低著頭走得很慢,似乎帶著一種猶豫,一種不舍。
視線里忽然出現了一雙白色的靴子。方瑾枝心尖尖顫了一下,她抬起頭來望著陸無硯。
“三哥哥……”
陸無硯勾了勾嘴角,還是“三哥哥”,不是“三表哥”。
他在方瑾枝面前蹲下來,望著小姑娘乾乾淨淨的眼睛,說:“瑾枝忘記了嗎?三哥哥答應過你,無論我對別人怎樣,對你都不會變,會對你一直好。”
方瑾枝搖了搖頭。
她似有話說,似又困惑迷茫,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方瑾枝終於開口說了一個字,又說不下去了。
陸無硯也不急,就這樣望著她,等著她。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小姑娘比起同齡的孩子更加早慧,也更加心思重。很多事情不能逼她,得讓她自己想明白,得讓她自己主動說出來。
“三哥哥,我跟你說實話,你可以不生氣嗎?”方瑾枝望著陸無硯,大大的眼睛裡帶著一抹小心翼翼。
“三哥哥永遠都不跟你生氣。”
方瑾枝垂在身側的小手攥緊了衣角,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說:“三哥哥,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然後呢?”
“我……我很壞!”方瑾枝的眼睛有點紅,“因為你身份尊貴,在府里誰都不敢惹你。所以我故意巴結討好你,希望你一直一直都護著我!我以前總是跟你撒謊,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三哥哥,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陸無硯皺了下眉,用得著這麼直接說出來嗎?
“所以……以前我認為只要三哥哥對我好,那就足夠了!”方瑾枝吸了吸鼻子。
“以前?那麼現在呢?”
“我……好像變得更貪心了……”方瑾枝有些心慌地望著陸無硯。
陸無硯有些詫異地問:“貪心?你還想要什麼?三哥哥都給你。”
“我希望三哥哥也好!”方瑾枝大聲說出來。
是因為相差了九歲的緣故嗎?陸無硯發覺自己聽不懂方瑾枝這話的意思。
“三哥哥,你上次不是說不喜歡我撒謊嗎?那麼……三哥哥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對我撒謊?我……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我看見她說我在門外的時候,你眼睛裡的慌亂!入針和入線也死了是不是?還有……還有那次在馬車上遇到埋伏,你一直讓我閉著眼睛。是因為你……殺人了是不是?”
說到“殺人”的時候,方瑾枝的小肩膀微微顫了一下。
陸無硯沒有接話。
“三哥哥,你在害怕對不對?”
陸無硯搭在膝上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
“三哥哥,你害怕我再也不來找你。”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朝著陸無硯走近了一步,“小時候哥哥教我,誰對我好就對誰好,誰傷害我我就傷害誰。三哥哥對我的好,瑾枝一輩子都償還不完。”
她又上前一步,伸出一雙小胳膊如往昔那般摟住陸無硯的脖子,“我知道三哥哥小時候吃了很多苦,可是都過去了。以後的日子我都會陪著三哥哥。每個人都有缺點吶,我不會因為三哥哥身上的缺點而離開你的!”
淚珠兒從她的眼眶裡滾落出來,蹭在陸無硯的臉上。“瑾枝現在喜歡三哥哥了,就算三哥哥不疼我了也喜歡!就算三哥哥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我也喜歡!”
第50章 詛咒
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樣也喜歡?
陸無硯苦笑地抱緊懷裡的小姑娘。
傻孩子, 你好不容易接受了我身上的“缺點”,可你又知不知道你所看見的“缺點”只不過是冰山一角。這一世,我都不敢讓你見清真正的我。那個躲在骯髒角落裡手握尖刀的我。
夜裡, 陸無硯開始夢魘。
夢裡是散發著屍體惡臭的牢房,漆黑而陰森。
夜晚最是安靜, 一丁點聲音都可以清晰地飄進耳朵里。那些蟲鼠啃咬屍體的聲音一聲一聲在陸無硯的耳邊炸開。陸無硯縮在角落裡,抱著膝,他不敢亂動,因為那些屍體就在不遠處。可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又必須動一動。要不然他害怕那些蟲鼠會把他當成死人, 爬過來啃咬他。
“遼國長公主的兒子,嘿,出來!”
陸無硯抬頭,在牢房走廊里半明半暗的燈火里看見一張張不懷好意的臉。
他被人從角落裡拉出來,托著沉重的腳鏈, 赤腳走在濕淋淋的地上。為什麼是濕的?有血、有淚,還有骯髒的屎尿。
“你死,還是他死。你自己選。”有人將一把匕首塞在陸無硯的手裡。
陸無硯抬頭,看著那個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著那一雙恐懼的眼。他站在這裡, 手裡握著刀,可是他覺得自己就是面前這個被捆綁在地的男人。那個男人眼裡的恐懼也是他的恐懼。
“快去!你知道該怎麼做!”身後的獄卒繼續推陸無硯。
是的,他知道怎麼做。
這裡是荊國的死牢,也是荊國的地獄。他自從第一天被帶到這裡來, 就被迫看著那些劊子手行刑。他不敢看的時候,就會被他們扯開眼皮,強迫他去看、去學。他們朝他吼:“再閉上眼睛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看!”
於是,他不敢再閉眼,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些魔鬼行刑。
行刑?砍頭嗎?
不。
殺人是這些劊子手的遊戲。連給那些死囚一個全屍都吝嗇。他們鬨笑著把人當成案板上的雞鴨,任意宰割、玩弄。
剝皮、腰斬、俱五刑、刖刑、鋸割、斷椎、刷洗、開顱、碎頭、挖胸、抽腸……
而進到死牢的女囚犯更是悽慘。沒有一個人逃得過輪jian的命運,剜胸、剁腹、封陰。那些女人們往往比男人死去時喊叫得更加悽厲。帶著滿滿的仇恨,喊出一聲又一聲最惡毒的詛咒。
陸無硯握緊手裡的刀,刺入那個男人的咽喉。他的手腕轉了一下,保證手中的匕首刺入地更深。鮮血噴出來,噴了他一頭一臉,他的視線就變成了紅色。
“很好,你表現得很好。哈哈哈哈……”
他們在笑,笑一個八歲的男童第一次殺人的樣子。
陸無硯握著刀,看著躺在地上的屍體。鮮血還在從那個人的脖子裡汩汩流出來,那個人的眼睛睜得老大,就算死了也在望著陸無硯。
絕望、恐懼、仇恨。
“去!把她的眼睛挖出來!”身後的人笑夠了,又狠狠推了一把陸無硯。將他推到另一個人身前。那是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孩,十分瘦小、嬌弱,皮膚蠟黃,瞧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可縱使這么小的年紀,也沒有逃得過這些惡魔的玩弄。甚至因為處子之身,遭遇了更可怕的欺凌。
而她被關進死牢的原因只不過是偷了一個包子。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小女孩恐懼地望著陸無硯。因為太過瘦弱的緣故,她臉上的那一雙眼睛顯得尤為大,幾乎占據了半張臉。
可是陸無硯還是一步一步走近她,如果他不這麼做,被挖去雙眼的就會是他。而這個女孩的眼睛就算不是被他挖出來,也會被別人挖出來。
他握緊手中的匕首,異常平靜地將她瞪著他的眼睛挖出來。
“啊——你是惡魔!你會遭到報應的!我詛咒你不得好死,詛咒你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詛咒你永世不入輪迴!”
小女孩悽厲的哭喊逐漸變成一聲又一聲的詛咒。而這些詛咒,在陸無硯前世時全部應驗。
八歲到十歲,最為無憂童真的兩年。卻是陸無硯從天之驕子變得滅絕人性劊子手的兩年。兩年,能做什麼?能殺死數以千計的人。
不,數以萬計。
在荊國的死牢里,那個小男孩握著刀,操縱著最兇殘的刑罰。他的手,沾了無數人的鮮血。他平靜的將人皮從骨肉上剝離。他轉過身來,一臉冷漠地問:“可以了嗎?”
他平靜而冷漠,甚至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
後來,即使是荊國死牢里的那些獄卒看著這個微笑殺人的小男孩都會心悸。
陸無硯從夢魘中掙扎著醒過來,他坐在床榻上大口喘著氣。望著漆黑的夜。縱使過去了這麼多年,那一雙恐懼的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
六年了,他回家六年了。可是又好像從未回來。他的魂,永遠禁錮在那骯髒的死牢里。
陸無硯微微發顫地抬起雙手,明明是乾乾淨淨的手,可陸無硯只看見永遠洗不去的鮮血。
“吱呀——”木門被推開,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方瑾枝從屏風後面探出小腦袋,“三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陸無硯不動聲色地將仍舊發顫的手藏在錦被裡,他甚至扯出一抹溫柔的微笑,說:“這不行,不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