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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遠堂十分寬敞,即使是陸家四代人齊聚,也綽綽有餘。堂內坐滿了人,卻並未有吵雜之音。只幾位老者交談,晚輩即使閒談,也是壓低了聲音的。方瑾枝匆匆掃了一眼,想知道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
方瑾枝並沒有猜出來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倒是發現一個十分奇怪的事兒——國公爺身邊的座位是空的。難道他們來了這麼久還沒有開宴,竟是因為還缺了個人沒到?
“別那麼沒規矩亂看!”陸佳茵小聲埋怨了一句。
“知道了,謝謝六表姐。”方瑾枝態度十分友好,這讓陸佳茵有火也發不出了。
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姑娘,這一桌坐著陸家剩下的幾個姑娘,並方瑾枝。陸佳茵的聲音雖小,可足夠這一桌的人聽清。
三姑娘陸佳蓮是庶出,她假裝沒有聽見。嫡出的五姑娘陸佳萱卻眼珠子轉動了一圈,笑嘻嘻地說:“這位就是方家表妹吧?我前些日子病啦,要不然早去看望你啦。”
陸佳萱七歲,平時在府中也頗得人緣,說起話來,聲音宛若黃鶯一樣動聽。
“那表姐以後可要找我玩呀。”方瑾枝並不知道她是哪位表姐,所以並未加上排行。
“這是你四舅舅家的五表姐。”陸佳蒲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給方瑾枝介紹幾位表姐妹。畢竟如今名義上是三奶奶在照顧著方瑾枝。
除了六表姐陸佳茵,其他幾位表姐妹並不難相處。起碼錶面上是這樣的。方瑾枝很快和她們融入到一塊,說說笑笑。
可是方瑾枝心裡有個很大的疑惑,這都已經過了飯點吧?到底在等誰呢?
“瑾枝,來。”五奶奶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
方瑾枝忙收起心中的疑惑,規規矩矩地走到五奶奶身邊,喊了一聲“五舅母。”
“瑾枝怎麼穿得這身衣裳,舅母送你的料子沒有用嗎?”五奶奶將方瑾枝拉到懷裡,眼露疼惜,十分關切。
“我記得這是去年的料子吧。”方瑾枝的外祖母頓時皺了眉,有些責備地看了一眼三奶奶。在三房這邊,三奶奶是長媳,五奶奶是二媳婦。方瑾枝的外祖母已經將很多事情交給大媳婦打理了,就連照顧方瑾枝這事也交給了三奶奶。
三奶奶臉色霎時變得不好看起來,她帶著方瑾枝過來的時候因為天黑的緣故,竟是沒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她急忙說:“是呢,去年的料子多,就送了瑾枝一些。新年的新料子也給了的。不知這孩子怎麼用這料子做了新衣裳……”
方瑾枝的外祖母“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她哪裡會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五奶奶當然知道母親並不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可是父親就不一樣了……
“這個就是阿蓉的女兒?瑾枝,到外祖父這裡來。”三老爺說道。
五奶奶心中一喜,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親切地說:“快去你外祖父那裡。”
陸家三老爺一身沉香色的長袍,瞧著並不是很嚴厲的人。方瑾枝走過去,有些陌生地望著他。畢竟她來到陸家這小半月,根本沒見過自己的外祖父。
三老爺看著方瑾枝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陸家姑娘們身上的錦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將方瑾枝拉到身邊揉了揉她的頭,問:“年關的緣故,最近公事繁忙,是外祖父忽略你了。瑾枝住得可還習慣?”
方瑾枝只是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也不說話。瞧著有些呆呆的。
“瑾枝,外祖父問你話呢。”五奶奶在一旁小聲提點。
方瑾枝就紅著眼睛說:“外祖父果然和母親說的一樣。”
“你母親說過我?”三老爺疑惑地問。
方瑾枝很認真地點頭,吐字清楚地說:“外祖父的眼睛、鼻子、嘴巴,和母親說的一樣一樣的!母親還在家裡畫過您的畫呢!這麼多人,瑾枝一眼就認出來您啦!”
“那瑾枝怎麼不早點到外祖父這裡來?”
“我不敢……”方瑾枝低著頭,怯生生的。
三老爺望著眼前的外孫女,一時想到了她的母親。他嘆了口氣,吩咐下人:“一會兒把宮裡賞的那幾匹捻金絲絨背錦送到表姑娘那裡去。”
他又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說道:“要是缺了什麼東西,到外祖父這裡來拿。”
三太太和三奶奶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而五奶奶心裡卻是高興得很。
三奶奶堆出笑來,道:“父親,佳蒲和佳茵總記掛著您。佳蒲親手給您做了護膝,佳茵給您做了把摺扇,上面的小詩還是這孩子親手寫的呢。”
“哦?拿來看看。”三老爺鬆開握著方瑾枝的手,朝兩個孫女招了招手。
陸佳蒲和陸佳茵急忙將準備好的禮物拿過來。陸佳蒲雖然才八歲,可是針線活已經十分出色了。陸佳茵的筆跡雖然稚嫩,卻也工整。
“佳茵幾歲了?”三老爺問。
“回祖父的話,佳茵六歲啦!”陸佳茵忙規矩答話。
三老爺連連點頭,稱讚:“這字寫得不錯。”
“佳藝不會做扇子,可是也寫了頁字讓祖父看呢!”陸佳藝從椅子上下來,獻寶一樣將自己寫的字捧給三老爺。陸佳藝是府上最小的姑娘,如今才四歲。這字也是寫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可是三老爺還是心情大好,誇了她幾句。
三老爺又想到了身邊的方瑾枝,問道:“瑾枝可有讀書?”
這是戳到方瑾枝的痛處了。方家連遭巨變,方瑾枝在家中的時候根本沒來得及讀書。她甚至連自己的名都不會寫。
國公府里的孩子三歲就開始上學堂。方瑾枝來到國公府的這小半個月,白日裡表姐妹們都要去學堂讀書,她卻只是乖乖待在自己的院子裡。沒人提出將她送去學堂,她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爭取。
今日正是機會。
方瑾枝怯生生地、又充滿憧憬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祈盼地說:“瑾枝也好想跟著表姐妹們一起去上學堂……”
三老爺頓時一陣心疼。
“哼!”陸佳茵高高抬起下巴,“表妹五歲了,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芝芝五歲的時候也沒上過學堂,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說話的是陸無硯。
方瑾枝很明顯地感覺到整個闔遠堂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壓抑,就連外祖父握著她的手都僵了一瞬。方瑾枝心裡納悶這是因為三表哥的緣故,還是因為那個叫“芝芝”的人?
陸無硯解了身上的裘衣,遞給身後的入茶。他緩步穿過闔遠堂,一直走到最裡面,在鬚髮皆白的國公爺和老太太身邊的空椅子上坐下。
“瑾枝,到我這裡來。”陸無硯望向正一臉迷惑的方瑾枝。
原本只有三房這邊的人注意著她和三老爺,可如今竟是整個闔遠堂的人都望著她。方瑾枝頓時緊張起來,她小心翼翼地頂著那麼多人的目光,走到陸無硯身邊,喊了聲:“三表哥”。
陸無硯忽然探手,穿過方瑾枝小小的身子,將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神色莫測地問:“瑾枝以後做我的妹妹好不好?”
方瑾枝聽見不知道是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之前應對外祖父、外祖母、兩個舅母,及那些表姐妹的時候,方瑾枝都是心裡有譜的。可如今坐在三表哥的膝上,她倒是心裡“砰砰”直跳。
她想了又想,才說:“你本來就是我哥哥呀。”
陸無硯嘴角微微揚起,滿意地笑了。他說:“陸家的學堂也就那麼回事,以後哥哥教你寫字、讀書。”
第6章 張嘴
三太太責備三奶奶:“瑾枝來了半月還沒有和姐妹們一起上學堂?”
“瑾枝剛來府上還沒適應,我本來打算等過了年再讓她去學堂的。”三奶奶忙站起來,“不過咱們瑾枝是個有福氣的,有咱們三郎教她!”
“還是一併上學堂吧。”說話的是國公爺。
“是是……”三奶奶訕訕坐下。
方瑾枝越過陸無硯的肩頭,看向首座的國公爺,國公爺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家了,可是仍舊十分有精神。方瑾枝一進門就注意到這位國公爺了,他很少說話,只是聽著兒孫們交談,偶爾點點頭,或是訓斥幾句。
坐在國公爺身邊的老太太看了一眼方瑾枝,又看向陸無硯,笑著說:“小姑娘既然沒念過書,去學堂未必跟得上。無硯有時間就先給這孩子啟啟蒙吧。等天暖了再和其他孩子一起讀書。”
老國公爺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老太太只是慈祥地笑了笑。老國公爺便沒有再說話,這等小事既然夫人開了口,他斷然沒有阻撓的理由。
“還不快謝謝你的曾外祖母。”陸無硯在方瑾枝不安攥著衣角的小手上輕輕拍了一下。
方瑾枝心尖尖一顫,脊背頓時挺直,如坐針氈。她想要從陸無硯的膝上跳下去,可是陸無硯雙手環在她的腰身,禁錮著她。她只好坐在陸無硯的膝上,有些不安地說了聲:“謝謝曾外祖父、曾外祖母。”
“也不能讓你白謝了。”老太太順手擼下手腕上的綠翡翠鐲子,“拿去玩吧。”
站在老太太身後侍奉的丫鬟忙接了鐲子,捧給方瑾枝。
方瑾枝受寵若驚,而同輩的姑娘們卻是十分眼紅。她們或許還有在祖父、祖母面前表現的機會,可是曾祖父、曾祖母就不一樣了,她們甚至很少有機會見到兩位老人家。而每次見了,都是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連個被正眼瞧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頓飯,方瑾枝是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吃的。
這一桌都是長輩,唯獨陸無硯和方瑾枝兩個小輩。陸無硯早就習慣了,他能坐在這裡一方面是因為特殊的身份,另外一方面卻是為了代表大房。畢竟老國公爺長子已經故去了,而長孫常年駐守邊疆已有五載不曾歸家。家中這一支的人只有一個陸無硯。
可是這可苦了方瑾枝。隨著時間的推移,方瑾枝不僅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越來越緊張。
大戶人家實行分餐而食,早有丫鬟將方瑾枝的餐具擺過來。方瑾枝握著筷子夾起丸子,那是一個汁濃滑膩的肉丸子,一不小心從方瑾枝的筷子間滑落,落在陸無硯竹青色的寬袖上,留下一道油漬,再掉到地上。
方瑾枝很明顯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
入茶几乎是瞬間蹲在陸無硯腳邊,用帕子給他仔細擦袖子上的污漬。可油漬哪裡是那麼容易擦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