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頁
“哥哥別急。”方瑾枝揉了揉她們的頭,自己先下了馬車,然後立在邊兒接兩個妹妹下來。
平平和安安下了馬車以後,偷偷四處張望,尋找先前乘坐的軟轎,可是並沒有看見。她們兩個只好往方瑾枝身後藏。
方瑾枝也以為方宗恪會將軟轎準備好的,她疑惑地望向方宗恪。
“我們走回去。”方宗恪態度堅決。
方瑾枝想了想,看方宗恪的意思,最起碼在方家是不打算再讓平平和安安藏起來。
她明白兩個妹妹總是要走出這一步的,她蹲下來,將披在兩個妹妹身上的寬袍拉了拉,才柔聲說:“陪哥哥姐姐走回家好不好?姐姐帶你們看看咱們方家的樣子。”
雖然不情願,可是兩個小姑娘還是點了頭。
方瑾枝一邊牽著妹妹往裡走,一邊絮絮跟她們講著小時候的事情。
一磚一瓦、一糙一木是記憶中的樣子,也不完全是記憶中的樣子。方瑾枝這才發現過去了這麼多年,原來她記憶中的很多場景都有了偏差。當然,也有一些地方是一直記著的。
一段並不長的路走下來,方瑾枝差點落下淚來。
方宗恪看她一眼,吩咐喬媽媽照顧平平和安安先休息一會兒,他則是帶著方瑾枝在方家的院子裡一條路又一間屋地轉一轉。
望著堂廳屏風前擺著的兩把太師椅,方瑾枝笑著說:“以前哥哥每次闖禍,爹爹總是坐在那兒訓你。”
“嗯,”方宗恪點頭,“每次被他老人家罵個狗血淋頭,你就從屏風後面探出個小腦袋,然後跑到他膝上要糖吃。父親……每次不管發多大的火,一看見你就能消氣。”
“我還記得有一次你把一箱子貴重的玉器摔碎了,賠了好多錢,快要把爹爹氣個半死。你怕爹爹揍你,故意掐我的腿讓我哭……”
“只要你一哭,父親就只好去哄你,沒辦法罵我了。”方宗恪把話接過來,冷硬的眉宇間也染上了三分回憶的柔軟。
方瑾枝轉過身,從大開的門望向院子。
她抬手指了指院子正中的地方,“那兒,爹爹的棺木就放在那兒。當時我就在想,為什麼那些人一直哭一直哭沒人去給爹爹擦頭臉上的血泥。”
方宗恪輕咳一聲,他別開眼不去看這個樣子的方瑾枝。
“走吧,去瞧瞧那株木槿還在不在。”方瑾枝重新笑起來,先一步往外走。
方宗恪跟上。
可是那株木槿已經死了,甚至死了好多年,連枯葉也不剩。
“真遺憾。”方瑾枝低著頭,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兒。
“沒關係,哥哥再給你栽,栽滿整個院子的木槿。”
“哥哥要說話算數!”
“當然。”
方瑾枝彎著一對眼睛,說:“好啦,我要回去看看平平和安安了。我擔心她們兩個突然換了個環境會不適應。”
“好。”
方瑾枝剛轉身走了沒幾步,方宗恪又叫住她。
“嗯?”方瑾枝疑惑地轉過身來,“怎麼了,哥哥?”
“這些年,讓你一個人照顧她們兩個,實在是辛苦你了。”方宗恪凝望著方瑾枝,眼中布滿了心疼。
“我是她們的姐姐呀!”方瑾枝莞爾,又轉過身繼續往前頭走。
方宗恪斜倚在一棵松樹上,望著方瑾枝離開。直到方瑾枝的身影逐漸看不見了,方宗恪才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獨自一人往府中西南角的松林里走去,松林深處懸掛了一個鞦韆。那是方瑾枝小時候喊著要盪鞦韆,他和父親兩個人親手給她做的。
可惜方瑾枝沒玩上兩次就摔了,再不想坐千秋。
此時的鞦韆一邊的麻繩斷開,頭重腳輕地垂在地上,上面的木板爬滿了青苔。
一眨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方宗恪還記得當初把方瑾枝抱在懷裡的時候,她還不過剛滿月,軟軟的一個小糰子。如今也長大了,竟這般亭亭玉立。
一想到方瑾枝這些年是如何心驚膽戰地藏著一雙妹妹,方宗恪就忍不住心疼。
當年他幾乎重傷逃回來,發現方家早就人去樓空。他找遍了整個方府,也只找到父母的靈位。他悄悄打聽,才知道父母接連去世,而方瑾枝也被溫國公府的人接走。
他躲在溫國公府對街的樹後,看見方瑾枝被陸無硯從馬車上抱下來。那一日方瑾枝穿著一件漂亮的小斗篷,彎著一對月牙眼對陸無硯笑,笑嘻嘻地一口一個“三哥哥”。
笑得真甜。
陸家是皇城權貴中的權貴,她在陸家應該可以照拂。將來等到她及笄了,再配一個尋常人家,多好。
當初平平和安安出生的時候,他們的父母瞞了所有人,只說她們夭折了。方宗恪離家的時候,她們還沒有出生。那次回來,他也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曾有一對剛出生就夭折的妹妹。
他一直都不知道平平和安安的存在,更不知道當時才六歲的方瑾枝在溫國公府里如履薄冰地藏著一雙妹妹。
如果他知道呢?
方宗恪嘆了口氣,就算他知道,他當時也不可能把她們接走。
他本來打算這輩子都不回來,就讓方瑾枝當他真的死了,直到他得知方瑾枝要嫁給陸無硯。
“少爺。”蘇管家疾步走過來,恭敬地彎腰遞上一封信。
方宗恪一目十行將信掃過,本就凌厲的眉宇間更是添了幾分冷冽。
蘇管家欲言又止,他等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別講了。”方宗恪站直,大步往前院走。
蘇管家恭敬彎著的腰背慢慢直起來,他說:“別忘了你的身份。”
方宗恪腳步未停,繼續大步往前走,嘴角是不甚在意的冷笑。
第100章 私會
方府的下人實在是不多, 除了一個蘇管家,只有方瑾枝身邊的那幾個。方宗恪答應過幾天再採買幾個丫鬟進來,方瑾枝則是勸他不要急。
反正平平、安安如今的情景, 也不適宜讓她們兩個一下子接觸那麼多陌生人。
回到方家三五日,平平和安安已經能在方瑾枝的陪同下每日在院子裡走一走了, 她們兩個對待方宗恪的態度也緩和了很多,起碼沒有像剛開始的時候那般緊張。
方宗恪為了親近這兩個妹妹,也著實下了一番功夫,花了不少心思採買小玩意兒來逗她們開心。
對此,方瑾枝笑著對兩個妹妹說:“我小時候, 哥哥也是這樣對我的。現在我長大了,他開始哄你們啦!”
方宗恪看她一眼,問:“你今天心情很好?”
方瑾枝抿了一下唇,沒吭聲。
她今天心情當然好,因為今天是三月十六呀!
方瑾枝不知道他們離開溫國公府的時候, 方宗恪有沒有聽清她和陸無硯說的話,又因為方宗恪昨日就告訴她他今天下午會出門,所以方瑾枝幹脆不告訴他陸無硯今日會來。
陸無硯到方家的時候,方瑾枝正帶著一對妹妹看新栽的木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年方瑾枝幾乎每一日晚上都要跟兩個妹妹提到陸無硯的緣故,平平和安安見到陸無硯的時候竟沒有太多排斥。
陸無硯抬起手中的琴, “你們的琴忘記帶了。”
方瑾枝剛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替兩個妹妹把琴接過來,她又改了主意。她拍了拍兩個妹妹的頭,讓她們兩個自己去拿。
平平和安安仰著頭望了一眼方瑾枝, 還是走上前去,從陸無硯手中將琴接過來。她們兩個甚至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讓陸無硯和方瑾枝都頗為意外。
平平和安安抱著琴跑回屋子裡,不一會兒屋中就傳出了琴聲。
“你哥不在家?”陸無硯問。
方瑾枝忙不迭地點頭。
“你這竊喜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陸無硯笑話她,“好像咱們在偷摸私會一樣。”
方瑾枝迎上去,自然地挽住陸無硯的胳膊,岔開話題:“三哥哥,我帶你參觀參觀我家!”
陸無硯拉住她,“我只想多看看你。”
他目光灼灼,一寸也不肯離開方瑾枝。
“以後還有好多時間看嘛……”方瑾枝不好意思地垂了眉眼,可是她握住陸無硯的手卻是緊緊攥著不肯鬆開。
相處的時間總是太短暫,日薄西山時,方瑾枝還沒有把想要說的話說完,其實她說的都是這幾日發生的小事,連哪一株木槿被踩了一腳的事情都說了。
陸無硯落在垂柳下的長凳上,側首望著身邊的方瑾枝。他一直靜靜地聽她說話,她歡愉的聲音在耳邊嘰嘰喳喳,像動人的樂章。
“……是呀,記性就是這麼差,明明是我前天把那個簪子收起來的,卻給忘記了……”方瑾枝望了一眼西垂的落日,忽然住了口。
“怎麼不說了?”
方瑾枝低著頭,小聲嘟囔:“我一直都在說這些芝麻綠豆大點的事兒,三哥哥肯定都不愛聽了……”
“沒有,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情,只要是你說的事情我都願意聽。”陸無硯笑著將方瑾枝的手捧在掌心。她的手小小的,又嬌嬌嫩嫩的,捧在手心裡似進貢的絲綢,又似最好的羊脂白玉。
“三哥哥,”方瑾枝又笑起來,“可是我就是想跟你說話呀,想把你不在我身邊的每一件事兒都講給你聽,這樣就好像你一直都在我身邊一樣!”
“嗯,你說,我在聽,一直在聽。”
方瑾枝搖搖頭,大不高興地說:“已經傍晚了,三哥哥你該回去了……”
她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三哥哥你還是走吧,趁著我哥沒回來先走吧!”
陸無硯笑:“真挺像背著長輩私會。”
方瑾枝抬腿,將腿微微彎曲放在長凳上,她俯下身,將腦袋枕在陸無硯的腿上,抬著頭仰望頭頂的陸無硯,極為認真地說:“三哥哥,我實在是不知道你和哥哥為什麼……”
她想說“互相看不順眼”,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反正她相信陸無硯明白她的意思。
“三哥哥,我很苦惱誒,你們就不能和解嗎?”
望著方瑾枝那雙期待的明眸,陸無硯沉默下來,他掌心輕輕撫過方瑾枝的臉頰,斟酌了許久,才說:“瑾枝,等到我們成親了,我就把我和你哥哥之間互相看不順眼的原因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