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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方宗恪終於放下手中的刀,像哄小孩子那樣輕輕拍著方瑾枝,哄著她。
“怎麼了,告訴哥哥誰欺負了你,嗯?”
方瑾枝只是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無硯的目光落在方宗恪拍著方瑾枝的手上,他厭惡地看了方宗恪一眼,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獨自在一旁生氣。
“我告訴她了,告訴她了……”靜思仍舊虛弱,她雙唇皸裂,出口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方宗恪拍著方瑾枝的手忽得一頓,狠辣地看向縮在角落的靜思師太。
陸無硯也是猛地抬頭,臉色微沉。
靜思師太又向後縮了縮。
“姐姐,你告訴瑾枝什麼了?”靜憶師太急忙握住靜思師太的手,疑惑地問。
靜思師太反手握著她,顫聲說:“瑾枝就是那個孩子,就是你的女兒!她沒有死!”
靜憶師太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不!”靜憶師太又大吼一聲,“不可能的,我才不會給楚行仄那個混蛋生孩子!我明明把那個孩子掐死了!掐死了!她不可能活著的,不可能的……”
靜憶師太游離地目光落在方瑾枝的身上,望著痛哭的方瑾枝,她忽得禁了聲。
她離開沈家搬去靜寧庵青燈古佛,並不完全是因為名聲已毀,而是因為她一直以為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兒……
方宗恪忽然捂著方瑾枝的耳朵,將她推到陸無硯懷裡,“帶她走!”
“瑾枝,別聽他們胡說。”陸無硯心疼地想要將方瑾枝拉走。
方瑾枝卻忽然笑了,“我以為我只是被遺棄而已,沒想到您是想我死的……”
她望著靜憶師太,璀然地笑。
靜憶師太整個人都在發抖。
“妹妹,你當時剛剛生產,哪有那麼大的力氣……我知道你不想見到那個孩子,就騙你那個孩子真的被你掐死了,我……”靜思師太喘息了一會兒,“我擅自做主連夜把那個孩子送去給衛王……”
方宗恪上前走了兩步,想要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方瑾枝忽然拉住他,“哥哥,你不要再善做主張瞞著我了!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你沒有權利瞞著我!”
方瑾枝幾乎是吼的,並著她的眼淚。
方宗恪長嘆一聲,他瞞了這麼久,終究還是沒瞞下去。也許方瑾枝說得對,她也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他也,真的瞞得太累了。
方宗恪轉過身來看向方瑾枝,說:“真相?你想知道什麼真相?好,我告訴你,全部都告訴你!你的生母是你姐姐的閨中密友,她去你姐姐家中做客時被你父親相中,你的生父用強硬的手段將你生母囚禁在別院。沒錯,你就是被強暴生下的孩子!”
方瑾枝痛苦地向後退了兩步。
方宗恪繼續逼近,冷道:“你出生的那一天,正是你的家人被滿門被抄斬的那一日。你的生日,正是你的祖父母、兄長及長姐的忌日!你已經親耳聽見了,你的生母只想掐死你!你的姨母將你送到衛王那裡痴想衛王會照顧你,卻不想衛王只是命屬下將你扔到亂葬崗!”
“你以為你的養父母對你很好?可笑。他們起先不過利用你、傷害你來要挾我,後來又因為你對平平、安安很好,他們故意寵著你、疼著你,不過是想在將來為自己親生的女兒找個庇護罷了!”
方瑾枝被方宗恪一步步逼到牆角,她緩緩蹲下來,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方宗恪便在她身前蹲下,“你不是一直質問我為什麼一定要阻止你和陸無硯在一起嗎?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是衛王的女兒。你該不會不知道衛王對他做了什麼吧,嗯?”
“夠了!別說了!”陸無硯將方宗恪推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瑾枝……”陸無硯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好輕輕將她攬在懷裡。
方宗恪立在一旁,垂著眼,沉默片刻。
衛王已被擒,他是必須要前去營救的,此次一去,定是凶多吉少,若自己有了意外,難免再讓方瑾枝難過。更何況方瑾枝如今已經嫁給了陸無硯,若因為他的死心中有節,難免不能美滿。
他狠了狠心,又故意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對你很好?”
他冷笑,“假的。”
方瑾枝在陸無硯的懷裡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方宗恪。
方宗恪冷冷地說:“你姐姐一直心中愧疚,認為是她自己連累了你生母。而希望你無憂無慮地長大,也是你姐姐的遺願。我不過是替你姐姐完成心愿罷了。所以我根本沒把你當成什么妹妹,我也不在意你的死活!”
方瑾枝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相信。”
方宗恪略帶嘲諷地笑,“楚瑾枝,別那麼高看你自己。若我真在意你,又何必說這樣的話來傷你?”
方宗恪拾起刀,大步往外走。
“哥哥……”
方宗恪腳步頓了一下,他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有回頭,加快了步子往外走。
“哥哥!”方瑾枝推開陸無硯,小跑著追出去。
她站在樓梯口,望著已經走到一樓的方宗恪,大喊:“哥哥!”
方宗恪握著刀的手緊了又緊,他應該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可是雙腿沉重,邁不開步子。
身後忽然想起一聲鈍響,方宗恪回頭,看見方瑾枝跌坐在樓梯口。她抱著膝,像個孩子一樣哭,她哭的時候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任由眼眶裡的熱淚凝聚而落,好似恨不得別人看清她的淚是怎麼一點點凝聚又滾落。
方宗恪忽然想起方瑾枝小時候的樣子。
方瑾枝小時候說話很早,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哥哥”。方宗恪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怎麼當回事。她就執拗地去拉他的衣角,一連吐出來:“哥、哥哥、哥哥……”
讓方宗恪呆了半天。
相比於她很早會說話,她學會走路卻很晚。
方宗恪當時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哪裡知道小孩子應該什麼時候學會說話、走路。還是經過奶娘的提點,他才知道別的小孩子在方瑾枝的年紀已經會走路了,聰明的甚至已經會小跑了。
那怎麼行。
他方宗恪的妹妹怎麼能比別人笨?
他便將方瑾枝抱到後花園裡,板著臉教她走路,頗為嚴厲。她摔跤了,他也不去扶她,看著她跌坐在地上哭。
她從小就是這樣望著他哭。
“哥哥……”
她總是這樣,用這樣一雙眼睛望著他,等著他回去抱她、哄她。
方宗恪長嘆一聲,腳步有些沉重地一步步踏上樓梯,最後在她面前蹲下來。他張了張嘴,最後只吐出一句:“行了,別哭了……”
“你又不是我哥了,不要你管!”方瑾枝哭著說。
方宗恪無奈地說:“我是你哥,自從將你抱回來的那一日起,就一輩子都是你哥……”
方瑾枝哭得更凶了,她伏在方宗恪的膝上,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地哭。方宗恪心疼地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好像伏在自己膝上哭的還是當年那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
靜憶師太望著方瑾枝,心如刀絞。
她以為自己的孩子早就死了,而且是被自己親手掐死的。後悔嗎?她不知道,她當時被衛王囚禁的別院,衛王派了幾個婆子日夜看著她,她連求死都不能。
可是她不願意為他生孩子!
若不是她在生產的時候難產,又不肯配合產婆,衛王不會准許將她的姐姐請過來。
孩子生下來了,她卻一眼都不想看那個孩子,她心裡只有恨。那個孩子就是她的屈辱,她的痛楚。
所以在她的姐姐將那個孩子抱給她看的時候,她使出全身的力氣要掐死那個孩子。好像那個孩子死了,她所受到的屈辱就會被磨滅一樣!
不後悔,卻痛苦。
虎毒不食子,那是她的親骨肉,十月懷胎,每一次胎動,如何能夠不牽動一個母親的心?
她每日跪在佛祖面前懺悔,乞求佛祖讓她的女兒下一次投胎投身到好人家。
夜裡,她總是做噩夢,夢見被她掐死的那個孩子。
後來她在梅林里遇見了迷路的方瑾枝,那般乾乾淨淨的小姑娘,方瑾枝微笑著走過來牽她的手,她的小手是暖的,暖到了心窩。
每每看著方瑾枝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想若她的女兒活著,應該也是這麼大吧?不,她的女兒不該活著,那本來就是個降生於骯髒的孩子……
靜憶師太又望了方瑾枝一眼,腳步踉蹌了兩步,終於身子向後一栽,昏倒了。
“文嫻!”葉蕭急忙扶住了她,扶著她坐在藤椅里,又拿了水來餵她。
一直躲在窗外聽著所有對話的平平和安安低著頭,小聲哭起來。
“別哭了……”顧希和顧望安慰著她們,又一邊勸著一邊將她們兩個拉到琴室去了。
方瑾枝的情緒一直都不太好,她一直都坐在角落裡,倒是不哭了,可是一直都沒有說話。
傍晚的時候,她忽然拉著陸無硯的手,使勁兒拽著,也不說話。
陸無硯看了她一會兒,把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來。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說:“我知道了,我帶你回家。”
方瑾枝便整個人都縮在了他的懷裡。
方瑾枝安靜地有些過分。陸無硯將碗筷遞給她的時候,她也會吃東西,洗澡的時候也是任由陸無硯幫忙。
夜裡,她還是如往昔一樣親昵地縮在陸無硯的懷裡。雖然她合著眼,可是陸無硯知道她並沒有睡著。
陸無硯側過身,將她擁在懷裡,陪著她。
她不睡,陸無硯也不敢睡,只能一直陪著她。
到了第二日,方瑾枝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如往常那般處理府里的事情,並方家的生意。
陸無硯偷偷看過那些帳目並沒有出過什麼差錯。
接下來的幾日,方瑾枝也是如此,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十分有條理地處理一件件事情。對於衛王、靜憶師太的事情更是隻字不提,也不再去入樓。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陸無硯知道她夜裡睡不著。
陸無硯只能想法子找一些有趣的東西來逗她開心,甚至又尋了個和之前擺在高腳桌上的青瓷魚缸完全相同的魚缸。他又拉著方瑾枝去鯉池裡網了兩條漂亮的小鯉魚放在魚缸里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