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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豆芽笑嘻嘻地將兩枚銅板放在荷包里,美滋滋地回去繼續大聲叫賣。

    第169章 背行

    傳說千佛寺里有千僧, 適逢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千僧手執刀刃,以奇功禦敵守一方百姓, 卻因為大開殺戒不得不在天下太平時坐化為佛。

    後人感千僧守護,重新修葺千佛寺, 鑄一千尊金佛,香火不斷。

    後來,這千佛寺也逐漸變成乞求平安太平的靈寺,尤其是家人遠行和婦人有孕時,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都會來這千佛寺乞求平安。

    方瑾枝坐在一旁的靠凳上一邊瞧著大殿內一千座金佛, 一邊等著陸無硯回來。陸無硯在為寺里添香火。

    陸無硯是從來不信佛祖慈悲,不過事關方瑾枝腹中胎兒平安,他的眉目之間也難得多了幾分鄭重,上香之時也帶了一層真誠。

    “阿彌陀佛……”

    待陸無硯上香過後,千佛寺如今的方丈和他身後的幾位僧人雙手合十, 微微躬身。

    陸無硯恭敬回禮,回到方瑾枝身邊。

    “走吧。”陸無硯牽起方瑾枝的手,帶著她緩步穿過大殿,走向後院。  

    穿過後門,有千層的石階, 石階之上是一座建於高處的寺廟,寺廟之中修建著這處千佛寺最大的一座金佛,金佛之前是香火鼎盛的鎏金浮雕祥龍紋四足銅爐。而在寺廟左前側是一株參天的菩提樹,菩提樹上掛著無數紅綢, 清風拂過,帶起數不盡寄託希望的紅綢。

    石階之上的寺廟中有些許人在拜祭、掛紅綢,千層石階上有上下往來者。所有人都禁了聲,臉上又帶著一層虔誠。

    “小心些,我們不急,慢慢走。”陸無硯側首,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方瑾枝說。

    方瑾枝偏過頭來望著他露出笑顏,同樣低聲說:“我曉得的,不會逞強的。”

    陸無硯點點頭,扶著方瑾枝一層一層往上走,時不時側首問她一句:可否累了?

    方瑾枝搖搖頭,繼續向上走,也有累了的時候就立在石階一旁歇一歇。她苦著臉,小聲說:“我拖後腿啦……”

    陸無硯笑著說:“是你肚子裡的那個小東西沒本事沒耐性拖累了你。”

    方瑾枝前一刻還苦著臉,聽了陸無硯的話立刻蹙了眉,“你這麼說不對!不許這麼說他的,再說了,這麼遠,沒有他我也走不動的!”  

    陸無硯深知如今的方瑾枝時常因為一句話跟他較真,他也不反駁,立刻順著她說:“是是是,不怪他,也不怪夫人,只怪這石階太高了……”

    方瑾枝這才笑著點了頭。

    待方瑾枝休息夠了,又挽著陸無硯的手繼續往上走。

    “若是不舒服了不許逞強,可記下了?”陸無硯忍不住再三督促。

    “我曉得的!”方瑾枝重重點頭。如今她又不是自己一個人,哪裡敢用肚子裡的孩子做賭注。

    方瑾枝抬起頭來,瞧著還未走到一半的石階,有些泄氣了,她再看石階最上露出的一截寺廟頂端,和菩提樹上隨風飄浮的紅綢,心裡又有點不甘心。

    都走一半了,怎麼都得走上去吶!

    那方丈可是說過了,這千層的石階代表的可是誠心,若是連這千層的石階都走不上去,又怎麼好意思跟佛祖求平安哩?

    走!

    方瑾枝心裡一晃神,腳下一個不甚踩空,竟是沒有踩到上一層的石階。幸好陸無硯始終牽著她的手,這才在她身子一晃的時候,牢牢護著了她。  

    方瑾枝不好意思地小聲說:“走、走神了……”

    陸無硯什麼都沒說,鬆開她的手,向上跨了一層石階蹲下,道:“上來吧。”

    方瑾枝一邊上了陸無硯的背,一邊小聲說:“方丈說了要一步一個腳印走上去才有誠心的,心誠則靈,有了誠意求的平安才更吉利呢……”

    陸無硯起身,背著方瑾枝繼續向上走。

    “夫妻本一體,我背著你,便是我們夫妻的誠意。”

    方瑾枝微微怔了一瞬,她偏著頭,去看陸無硯此時略虔誠的側臉,然後她的嘴角就慢慢有了笑容。她將下巴尖兒抵在陸無硯的肩窩,重重點頭。

    雖說是冬日,今日卻是難得的艷陽,微風吹在身上帶著絲絲清涼。過了好一會兒,方瑾枝忽然說:“我們現在是三個人了。”

    “嗯。”陸無硯的唇畔便也染上了幾分暖暖的笑意。

    三個人了。

    陸無硯終於背著方瑾枝走到了千層石階頂端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將方瑾枝放下來。方瑾枝拿起帕子,想要給陸無硯擦汗。  

    “咦?”方瑾枝狐疑地看了陸無硯一眼,“你不累嗎?連一滴汗都沒有……”

    方瑾枝本來就身量嬌小,陸無硯背著她走這一段路斷然不會累。陸無硯目光古怪地看了方瑾枝一眼,壓低了聲音說:“為夫只有在做某件事情的時候才會流汗。”

    方瑾枝茫然地望著陸無硯,腦中轉轉回憶,慢慢思索陸無硯在什麼時候時候流過汗,她的臉頰一下子緋紅了。

    此時此刻,方瑾枝那一雙小小手掌的掌心好像突然感受到了濕意,來自陸無硯背部的濕意。

    方瑾枝氣呼呼地瞪了陸無硯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這裡可是佛門清淨之地!”

    陸無硯只是笑笑,什麼佛門清淨之地,這說法在他這裡不是太有效。

    她再也不想理這個不分場合的陸無硯了,氣呼呼地轉身大步往前走。

    陸無硯忽然握住了方瑾枝的手腕。

    “你幹嘛……”方瑾枝回頭,卻發現陸無硯的臉色有異。  

    陸無硯微微抬了抬下巴,指給方瑾枝看。方瑾枝順著陸無硯的目光,就看見了跪在佛祖之前的靜憶師太。

    “……瑾枝年紀小,生產不易。求佛祖慈悲,保佑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平平安安。”靜憶師太跪在蒲團之上,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立在她身邊的小尼姑急忙過來攙扶她起來。

    靜憶師太幾乎是倚靠著小尼姑才勉強起身,她側過身,避開佛祖免得不敬,然後才猛地咳嗦起來。

    “師太您多注意身體……”小尼姑一下一下給她順著背。

    靜憶師太咳嗦了好一會兒,才感激地對小尼姑道了謝,走到佛像旁邊的高僧前鄭重接過了一條紅綢,和兩道桃木符。

    高僧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才說:“施主重病之時不畏辛苦行千階路,佛祖定看在眼裡。這兩道符,一道交給施主乞求平安之人,一道綁縛紅綢,高掛於菩提樹之上,佛祖必將庇佑。”

    “多謝高僧。”靜憶師太雖然尚未剃度,卻在靜寧庵中獨居這麼多年,便用佛門之禮向這位高僧回禮。  

    她雙手捧著紅綢和兩道符緩緩退出寺廟,走向寺外的菩提樹。

    見她退了出來,方瑾枝忙拉著陸無硯躲在鎏金浮雕祥龍紋四足銅爐之後,以免被靜憶師太看見她。方瑾枝緊緊抿著唇,她也說不太清楚為什麼一定要避開,但是她如今尚且不想和她相見。似乎只要一想到靜憶師太,她的脖子上就會不由泛出一股冷意,甚至她眼前會浮現出靜憶師太猙獰地想要殺死她時仇恨的眼。

    “師太,您怎麼把兩道符都綁到紅綢上了?”小尼姑好奇地問。

    方瑾枝收起心思,透過銅爐,望過去。

    之前靜憶師太在寺廟之中時都是背對著方瑾枝,而此時方瑾枝抬頭,就看見靜憶師太低著頭系符時溫柔慈愛的眉眼來。

    一瞬間,方瑾枝眼前浮現的幻覺散去,好像銅爐對面的靜憶師太並不是那個想要掐死她的生母,而是梅林里清冷孤單的她。

    靜憶師太並沒有對身邊的小尼姑解釋為什麼把兩道符都綁在了紅綢上,可是方瑾枝明白……

    靜憶師太是不想把那道符給方瑾枝,還是擔心方瑾枝不會要呢?

    方瑾枝抬頭,望著靜憶師太踩著菩提樹下的木梯,小心翼翼地將紅綢系在樹枝上。一陣風吹來,菩提樹上的紅綢又飄了起來。而這道風也被靜憶師太不小心吸入腹中,引得她又是一陣咳嗦。  

    立在木梯上掩著嘴咳嗦的她,瞧著那麼脆弱。

    靜憶師太咳了好一會兒,才抬頭望著被自己系在樹上的紅綢,眼中是深深的笑意。她扶著小尼姑的手下了木梯,又在小尼姑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千層的石階。

    “師太,慢一點,當心腳下……”小尼姑攙扶著她,連說了幾遍。

    方瑾枝從銅爐後面走出來,站在石階之上,靜靜望著靜憶師太一步一步走下去。

    陸無硯側首看著方瑾枝,終究什麼都沒說。雖然陸無硯習慣了掌控方瑾枝的生活,可是在她自己的大事情上,他從來不會過分參與,那些本來該由她自己下決定的事情,他從來不打算干涉。

    靜憶師太被小尼姑攙扶著逐漸走遠的身影越來越小。一陣風吹過,方瑾枝覺得有些冷。她偏過頭,笑著對陸無硯說:“我們進去吧,外面怪冷的。”

    “好。”陸無硯沒有說什麼,牽著她往寺廟裡面去。

    他們先是接過小和尚遞過來的香,插於銅爐里,才攜手走進寺廟裡,兩個人一併跪在蒲團上,望著前方高大的金佛相虔誠地合上眼,慢慢雙手合十。  

    等到陸無硯睜開眼的時候,方瑾枝還合著眼睛虔誠祈福。陸無硯看她一眼,輕輕起身,去一邊的高僧手中接過紅綢和兩道符。

    過了很久,方瑾枝才慢慢睜開眼。她睜開眼的瞬間,望著金光耀耀的佛像,忽覺得有些晃眼。

    她許了很多願望。

    願尚未出生的孩子平安出生,一生健康快樂。

    願馬上就要被分開的平平安安可以真的平平安安,從此有嶄新而美好的人生。

    願遠在他鄉的哥哥放下過去,餘生無憂自在。

    願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亦或者萍水相逢之人,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平安幸福。

    願大遼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方瑾枝睜開眼睛後,側過頭看見陸無硯一直立在一旁看著她的時候,她心裡“咯噔”一聲。

    糟了!

    把他給忘了!

    方瑾枝重新轉過頭,合上眼,對著佛祖誠心祈求:佛祖啊,佛祖,我剛剛忘了求一件事兒!現在重新求……

    求什麼呢?

    方瑾枝心裡靜下來,默默地說:願無硯餘生再無波瀾、苦難,願我的無硯今生再無遺憾。

    她伏地誠心拜了三拜,才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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