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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慌,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陸無硯就出現在小路的盡頭。從此以後,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
那個時候啊,她還以為陸無硯是個瘸子,和她一樣是個小可憐。
想到這裡,方瑾枝不由輕笑了一聲。
再抬首的時候,便有幾道聲音落入她的耳中。方瑾枝頓時緊張起來,她匆匆理了理鬢角的發,靜靜立在原地。
幾道人影穿過月門,逐漸走近。正是陸家的幾位少爺簇擁著陸無硯。
陸無硯穿了一身銀色的騎裝,不似鎧甲的厚重,也沒有往昔寬袍的隨意。他以前不束不扎的墨發也用一條銀色錦綢束了起來。
方瑾枝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緊張,可是陸無硯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時候,她的心尖還是輕輕顫了一下。而且,陸無硯的樣子和她記憶之中的三哥哥發生了變化。這種細微的變化,讓她的心裡有一種陌生,還有一絲慌亂。
陸無硯穿過月門時,就看見遠處小徑旁的方瑾枝。她立在那裡,美好的宛若一支紅色美人蕉。
陸無硯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移開視線,偏過頭和身邊的陸無破說話。
隨著陸無硯和陸家的幾位表哥越來越近,方瑾枝向後退了兩步,從青磚地面上退到了栽植花木的泥土地上。她半垂了眉眼,努力裝成不在意的樣子,卻又豎起耳朵,聽著他們說話。
“就送到這裡吧。”陸無硯說這話的時候雖然腳步未停,卻是快要走近方瑾枝了。
大少爺陸無破便說:“好,三弟趕了這麼久的路也該累了,是要好好歇一歇。兄弟們來日再聚。”
按禮,他們這群兄弟將陸無硯送到這裡,怎麼都該被請進去吃一碗茶。可是……誰讓陸無硯是個不講什麼禮術的。
陸家眾位少爺們腳步停下,不再跟上,目送著陸無硯離開。
陸無硯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他越過方瑾枝三五步,忽又停下來。他轉過身來,望著隱在花木叢葉間低著頭的方瑾枝,道:“還不走?”
“這就來!”方瑾枝唇畔間的梨渦輕輕漾開,那聲音里微微溢出來的小喜悅,竟是藏不住。
她踏上青磚小路,匆匆追上陸無硯。
陸無磯抱著胳膊,“嘖”了一聲,道:“真是個會來事兒的。”
“十一弟。”陸無破皺眉,看了他一眼。
陸無破身為這些陸家少爺們的兄長,他不僅年紀比他們大很多,而且自小也是在軍中長大。前些年陸申機打仗的時候還會帶著他。
所以陸家的這群少爺們,還是比較聽他的話。
出於對兄長的尊重,陸無磯不得不收起臉上略鄙夷的表情,正色起來。可是他打心裡瞧不起方瑾枝。當初方瑾枝剛來陸家的時候,就使勁兒巴結陸無硯。後來陸無硯離開五年,方瑾枝四處討好,把整個陸家的老老小小都討好了個遍。在陸無磯的心裡,他瞧不起方瑾枝,覺得她處處巴結、討好別人,忒沒骨氣。
正是剛剛入秋的時候,今年又冷得很晚,府上的姑娘們還穿著薄薄的紗裙。可是陸無硯是個畏寒的,垂鞘院裡雖然沒有誇張到生起爐火,入茶和入烹倒是已經將暖和柔軟的兔絨毯鋪了出來。
入茶和入烹一個在垂鞘院的院門口,一個在正屋的門口候著陸無硯。
“三少爺。”守在院門口的入茶微微彎膝行了一禮,默默跟在陸無硯的身後跟著他往前走。
陸無硯走到正屋門口的時候,倒是沒有急著進去,而是轉過身來,看向方瑾枝。
還沒等陸無硯說話呢,方瑾枝急忙說:“我知道的,三哥哥每次從外面回來都要先去洗澡。唔,入烹和入茶已經將淨室仔細掃灑過了。”
“好。”陸無硯點點頭,轉身朝著淨室走去。
其實……
陸無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方瑾枝。
他泡在溫泉水裡的時候,腦海中還是方瑾枝的容貌。他低下頭,氤氳的溫泉水中竟浮現出方瑾枝六七歲樣子,如今的樣子,還有前世時十五六歲的樣子。
隨著溫泉水水波一層層盪開,方瑾枝不同年歲的容貌逐漸交疊,又散開,再交疊,又散開……
之前方瑾枝年紀小的時候,陸無硯還可以把她當成個孩子抱在懷裡、放在膝上。
可是離開了五年,她長大了啊……
如今方瑾枝的模樣已經無限接近前世時,陸無硯傾心於她時的樣子。這就等於,他痴愛的戀人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靠近她,陸無硯的心裡那種熟悉而陌生的悸動又回來了。他恨不得將她揉在懷裡,吻遍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可偏偏,她現在十二歲!
她的容貌和前世的她逐漸重合,可是她的身體卻還未長大!
陸無硯的腦中又不由浮現前世時,那一次無意間撞見的方瑾枝不著寸縷的身體。他急忙搖了搖頭,罵了自己一句“無恥!”
“還不如再晚兩年回來……”陸無硯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陸無硯換上一身寬鬆的茶白色長袍,走回正屋。他原本還在思索著用什麼樣的語氣和方瑾枝說話,可是等到他見到方瑾枝的時候,卻無奈地怔住了。
方瑾枝坐在窗口邊的玫瑰小椅里,趴在高腳桌上睡覺著。一雙手臂正抱著高腳桌上的青瓷魚缸。她偏著頭,小腦袋歪著,陷在臂彎里。縱使睡著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陸無硯走過去,立在高腳桌旁,靜靜凝望著她。
明明只是小憩罷了,方瑾枝竟能做起夢來,睡夢中,還能勾了勾嘴角,蜜意濃濃。
入烹抱著一條薄薄的絨毯從屏風後面繞過來,她走到陸無硯身邊,小聲說:“表姑娘這幾日都沒怎麼睡好。”
縱使入烹壓低了聲音,還是吵到了方瑾枝。睡夢之中的方瑾枝嘴角的笑意凝住了,眉心輕輕地蹙起來。
陸無硯不悅地看了一眼入烹。
入烹心裡一驚,再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來。她懷裡抱著絨毯,竟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要不要給方瑾枝披上,生怕再吵了方瑾枝。
陸無硯抬手,入烹急忙將懷裡抱著的絨毯遞給他,而後悄悄退出去。
陸無硯垂眼,將手裡折好的絨毯打開,然後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將絨毯披在方瑾枝的身上。
“三哥哥……”
陸無硯手中的動作一頓,以為吵醒了方瑾枝。他抬首,卻發現方瑾枝並沒有醒過來。
原來夢見的是他嗎?
陸無硯挑了挑眉角。
“啪”的一聲脆響,外面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摔碎了。方瑾枝身子一顫,從睡夢之中驚醒過來。陸無硯正彎著腰給她蓋好絨毯。方瑾枝猛地抬頭,額頭剛好撞在陸無硯的下巴上。
方瑾枝“唔……”了一聲,低著頭揉著眉心。
“疼了?”陸無硯匆忙拿開她的手,替她揉著。
陸無硯揉了一會兒,見方瑾枝沒吱聲,便問道:“還疼嗎?”
方瑾枝搖了搖頭,她拿開陸無硯的手,睜著一雙澄澈的秋水剪灩眸,楚楚地望著陸無硯,問:“三哥哥你還記得我嗎?我叫什麼名字?我生辰是哪一天?我喜歡吃什麼?我害怕什麼?”
“記得,你叫方瑾枝,生辰臘月十二,喜歡吃一切甜的東西,害怕一個人坐鞦韆。”陸無硯凝望著他的小姑娘,一件一件說出來。
方瑾枝鬆了口氣,可又忽然之間皺起了眉。
“不對!”方瑾枝搖頭。
“哪裡不對?”
“我害怕……我害怕三哥哥再也不回來了!”方瑾枝嘟著嘴,一臉不高興。她又突然抬起胳膊,環住陸無硯的腰,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
陸無硯身子僵了一下,他耐心說:“瑾枝,你長大了,不許這樣。”
方瑾枝假裝沒有聽見。
陸無硯默了默,又說:“女戒是誰教的,我要換人!”
方瑾枝哼唧了兩聲,嘟囔:“你就當我睡著了,還沒醒!”
陸無硯無奈,只好任由她抱著。他側過頭,望著高腳桌上的青瓷魚缸,那裡頭的兩條紅鯉魚竟是長得那麼大了。
他覆又低頭,長指為梳,將方瑾枝微微有些凌亂的長髮慢慢梳理,他一邊梳理,一邊說:“入烹說你這今日都沒有睡好,為什麼?”
方瑾枝咬了一下嘴唇,不肯說實話。
陸無硯便也不再問,繼續梳理著方瑾枝的墨發,直到將方瑾枝的每一綹兒墨發梳理好。
“因為知道三哥哥快回來了。”方瑾枝又肯說實話了,她鬆開環著陸無硯腰間的手,仰著頭望著他,緩緩說:“六日前就知道三哥哥快要回來了,然後我就睡不著了……”
她的絲絲墨發如瀑般傾灑而下,披在她的背上。水紅的襦裙將她靨笑嬌容襯托得更加美艷。而她又用這樣一雙不染塵雜的眼睛仰望著你。那一瞬間,陸無硯心裡是慌的。
陸無硯的目光下移,落在方瑾枝的胸口——平的。
陸無硯匆匆別開眼,他輕咳一聲,問:“午膳用過了嗎?餓不餓?”
方瑾枝這才覺得腹中空空的,她點點頭,才發現陸無硯偏著頭,沒有看她。方瑾枝皺著眉,有些委屈地問:“三哥哥,我變醜了嗎?”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一時迷茫。
方瑾枝一直對自己的長相很有自信,可是三哥哥為什麼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沒有,這天下沒有比你更好看的人。”陸無硯轉過頭來,望著方瑾枝,難得拿出一種略嚴肅的語氣。他慢慢抬手,想要撫上方瑾枝宛若凝脂的臉頰。可是他的手還沒抬高,就放了下來。
“我去讓入烹準備午膳。”陸無硯轉身,手掌卻被方瑾枝拉住。
方瑾枝從玫瑰椅子裡起身,握著陸無硯的手。
陸無硯微微側首,瞧著方瑾枝拉著他的手。她在小時候就喜歡拉著他,只不過那個時候她人小,手更小。更喜歡將他的拇指攥在小小的掌心裡。而如今,方瑾枝卻是將她纖纖玉指滑進陸無硯的指fèng間,指尖貼在陸無硯的手背上。
“我和三哥哥一起去!”她側過頭,仰著臉望著陸無硯。剪灩眸半藏在眼瞼里,逐漸在精緻的臉龐上浮現出一對月牙。
望著這一對月牙眼,陸無硯一時怔忪。
好像,還是那個小小的她。
“好。”陸無硯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牽著她一起往外走。
耽擱許久,接近申時來吃上午膳。陸無硯不由有些歉意,若不是他回來的晚了些,又在淨室耽擱了一會兒,倒也不至於讓方瑾枝餓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