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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規矩是人定的呀!人能定規矩,也能改規矩!”方瑾枝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懷裡抱著個軟軟的繡花枕頭。陸無硯這才發現她身上穿得很單薄。

    陸無硯估摸了一下,現在應該是丑初了。他知道方瑾枝向來睡得早起得早。她這個時辰過來,應該是睡了一半醒過來的。

    “又做噩夢了?”陸無硯坐在床上,並沒有動。

    方瑾枝抱緊懷裡的繡花枕頭,走到床邊。

    “三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睡。”她固執地又說了一遍。

    陸無硯看她一瞬,再次說:“瑾枝聽話。”

    方瑾枝立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把懷裡抱著的枕頭放在床上,然後踢了腳上的鞋子爬上了床。

    陸無硯皺眉。

    “三哥哥,外面下雪了,好大呢,還有風!如果你現在趕我回去的話,我會生病的!”方瑾枝坐在床上,望著陸無硯一本正經地說。

    外面很靜,聽不見絲毫的風聲。

    陸無硯也不拆穿她的謊話,只是說:“不趕你回去,只是讓你去隔壁睡。”  

    方瑾枝垂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雙手托腮,望著陸無硯,說:“三哥哥,如果我哭著跑進來說我做了噩夢好害怕。那你一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趕我走。”

    陸無硯仍舊沉默。

    “可是瑾枝答應過三哥哥不撒謊了!唔,是不對三哥哥撒謊了!”她的小屁股往前挪了挪,更靠近陸無硯一些,“三哥哥,我沒有做噩夢。我躺在床上想了好久,一想到明天就是年三十,心裡就難受。過了年,我就不能天天來找三哥哥了。三哥哥,你就不會捨不得我嗎?唔,我捨不得三哥哥,所以我睡不著。所以我就跑過來了。”

    “真是個傻孩子。”陸無硯唇畔的那抹勉強裝出來的微笑,添了一絲真意。

    方瑾枝咧著嘴甜甜地笑起來,“三哥哥,還沒過年,我還不到七歲呀!我偷偷睡在這裡,你不說、我也不說,就沒人知道啦!”

    “瑾枝會因為別人不知道而去偷東西嗎?”陸無硯輕輕笑了一下,反問她。

    方瑾枝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的小眉頭皺了一下,有些急地說:“三哥哥,那、那……我哭好了!”  

    陸無硯剛想說話,方瑾枝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苦著臉說:“唔……可是我現在一看見三哥哥就開心,哭不出來……”

    陸無硯終於低低地笑出聲來,笑意從他的眼底一點一點溢出來,盡數堆在眼角。

    陸無硯轉過身,給方瑾枝抱過來的軟枕頭理平整,道:“下不為例。”

    方瑾枝喜歡枕著軟綿綿的繡花枕頭,而陸無硯卻是習慣用冷硬的玉枕。是以,方瑾枝才把自己的小枕頭抱過來。

    “好!”方瑾枝彎著一雙月牙眼,歡喜地躺下來。

    陸無硯拉了拉被子,為方瑾枝蓋好,每一個被角都掖得妥帖。正是寒冬臘月的時候,縱使垂鞘院爐火比別處旺很多,陸無硯也擔心方瑾枝著涼。

    方瑾枝不肯規規矩矩地躺著,她翻了個身,去抱陸無硯的腰。

    “呀,三哥哥,你身上好涼!”方瑾枝有些驚訝。

    許久,陸無硯才應了一聲,“不冷。”

   

    方瑾枝又往陸無硯身上湊了湊,她拉著陸無硯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一雙小手中間反反覆覆地搓著。她搓著搓著,動作越來越慢,最後陸無硯的手掌從她的小手間滑落下去。而她,已經睡著了。

    陸無硯卻睡不著。

    他側躺著,就那樣靜靜望著酣眠的小姑娘,整整一夜。

    過了十五,方瑾枝果真和陸家其他的姑娘們一起去學堂讀書。她跨出自己的小院時,有些不舍地望向垂鞘院的方向。

    通往垂鞘院的青磚小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以後,她不能再去垂鞘院讓三哥哥教她寫字了。

    “表姑娘,今天是第一天去學堂,可別遲了。”阿星在身後說。阿月站在阿星的身邊,她提著一個小書箱,裡面裝的都是方瑾枝今日要用到的書。

    “嗯。”方瑾枝點點頭,朝著與垂鞘院相反的方向走。

    因為是第一天去學堂的緣故,方瑾枝特意早起了一些。她到了陸家學堂的時候,其他的表姐妹們還沒到呢。她瞧了瞧屋裡的空桌椅,走到最後一排坐下。

    溫國公府的學堂少爺們和姑娘們上課的地方是分開的,卻也是挨著的。陸申機每日早上都要求陸家的少爺們在學堂後院騎she練武一個時辰再去上課。  

    方瑾枝坐在屋子裡還能隱隱聽見陸家的少爺們練武的聲音。

    不多時,陸佳蒲和陸佳茵攜手進來。兩個人本來一路說說笑笑,可是等到她們兩個進了屋,瞧見了方瑾枝,陸佳茵臉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

    “四表姐,六表姐。”方瑾枝從座位上站起來,甜甜地說。

    陸佳茵“哼”了一聲,就差給方瑾枝一個白眼。她不再理會方瑾枝,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陸佳蒲有些苦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才走到方瑾枝面前,拉著她的手,親昵地說:“真好,以後你就和我們一塊讀書了。”

    陸佳蒲話音剛落,二房的五姑娘陸佳萱和三姑娘陸佳蓮一前一後走進來。兩個姑娘看見方瑾枝,也是寒暄了一會兒。

    陸佳萱拉著方瑾枝的手,悄悄地說:“等一會兒上課的尤先生最是嚴厲,你可要小心了。”

    “嗯。”方瑾枝彎著一雙月牙眼感激地望著陸佳萱。

    “尤先生快到了,七妹居然還沒有來。”陸佳蒲望向門口。  

    陸佳茵陰陽怪氣地說:“還不都是尤先生寵的,哼。”

    說著,陸佳藝就匆匆趕進來,瞧得出來一路小趕,臉上還帶著一層紅潤呢。她剛想跟方瑾枝打招呼,就從半開的窗戶瞧見尤先生的身影,她也不敢多說了,急忙在自己的座位坐好。

    尤先生年近古稀之年,臉上不怒自威。沒有多少學者的儒雅,更多的是師者的嚴厲。他走進屋子裡,看了一眼屋子裡的幾位學生,目光在方瑾枝身上落了一瞬,便移開。

    有了五表姐陸佳萱的提醒,方瑾枝可不敢馬虎大意,規規矩矩地坐在後面,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聽課。

    可是……

    方瑾枝驚愕的發現,尤先生教的東西,三哥哥早就教過她了。

    溫國公府里給姑娘家們安排的課程主要是四書五經和《女書》、《女誡》、《女德》。

    《女書》、《女誡》、《女德》這三本書先不說。單說那四書五經,陸無硯早就教過方瑾枝四書,至於那五經,也背完了五經之中的《詩經》,《禮記》也學了一小半。

    而溫國公府里的學堂應該是剛開始學《詩經》。  

    方瑾枝有些茫然。

    陸家的這些表姐妹們不是從三歲開始啟蒙嗎?怎麼……學得這麼慢?

    方瑾枝卻是不知道,陸家的學堂安排府里的姑娘們學的東西比較雜,除了讀書之外,還有刺繡、插花、點茶、形體、琴棋書畫也是必修課。當然,還有更花費時間的一門技能——應酬禮儀。她們自小就要背下皇城貴族的家譜,弄清楚龐大而複雜姻親關係。

    而這其中很多東西都是陸無硯不曾教過她的。

    更何況,陸無硯教她的時候,那是從早被纏到晚的一對一式教導。就算是個笨的,也要受益匪淺,更何況還是方瑾枝這樣天資聰慧的小姑娘。

    方瑾枝在這種迷茫中,有點走神。

    “表姑娘,”尤先生抬眼,“‘我徂東山,慆慆不歸’的下一句是什麼。”

    陸佳茵幸災樂禍地看了她一眼。

    方瑾枝規規矩矩地站起來,脆生生地接下去:“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那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尤先生居高臨下地看著方瑾枝。  

    “自我遠征東山東,回家願望久成空。如今我從東山回,滿天小雨霧蒙蒙。”方瑾枝頓了一下,“這首名《東山》,是講述了在戰火紛紛的年代,一位普通的戰士,敘述東征後歸家前的思慮,抒發戰爭對百姓之災。”

    屋子裡的其他人都很安靜,只有方瑾枝稚嫩而清脆的聲音。

    陸家的幾位姑娘眉宇之間都有幾分詫異。一年前,方瑾枝剛來陸家的時候還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呢……

    這只不過過去了一年的時間,而且其中有小半年,她的手可是傷著的。怎麼就……令人刮目相看了呢?陸家的這群姑娘們有些難掩心中驚訝。

    “嗯,你說得都對。”尤先生點了點頭,“《詩經》你已學過?”

    方瑾枝點了點頭,規矩地回答:“回先生的話,《詩經》是已經學過了。”

    尤先生又考了方瑾枝幾首詩,方瑾枝無一答錯。她甚至在背誦的時候連一絲停頓都沒有,並且將每一首詩都吃透了,理解了其中各種暗喻、隱喻、借代。  

    至少,唬住了屋子裡幾位陸家的表姐妹們。

    其實方瑾枝倒不是把每一首詩的意思都理解了,只是陸無硯在教她的時候,會將每一首詩詞的含義講解一遍。偏偏方瑾枝有著過人的記憶力,就把陸無硯的解釋給記下來了。如今尤先生再問她,她就從記憶里把陸無硯的解釋複述一遍。雖然,其中有很多含義是她並不明白的。

    “會默寫嗎?”尤先生拋出最後一個問題。

    “會。”方瑾枝點頭。

    她豈止是會默寫。

    她可以左右手同時默寫,並且筆跡不同。

    當初陸無硯為了鍛鍊她右手手指頭的靈活性,故意加大了抄寫的量。方瑾枝當初知道自己右手手指頭不能彎、沒有知覺時,她偷偷哭過以後,便拼命練習用左手寫字。所以,在陸無硯加大了任務量,她又抄寫得累了,就耍起小聰明,左右手同時抄寫。

    到如今,她已經可以一心二用,兩隻手抓著筆書寫出不同的內容來。

    “很好。”尤先生將手裡的書卷放到桌子上,“你既然都會了,那就不用再來上課了。”  

    “尤先生……”方瑾枝睜大了一雙眼睛,愣愣地望著尤先生。

    怎麼……太聰明了也會被嫌棄嗎?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讓你出去!”尤先生的話音之中已經有了一絲慍怒。

    方瑾枝一驚,怔了好半天,才緩緩彎下腰收拾書桌上的東西。她將桌子上的東西都一一收拾好,放回小書箱裡,然後在陸佳茵幸災樂禍的目光中,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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