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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枝不是衝動莽撞的人,縱使巴不得立刻到入樓,也明白如今她自己在特殊時期,不能傷了肚子裡的小傢伙,也不能讓別人為她擔心。她乖乖用了早膳,才和陸無硯一起乘坐馬車前往入樓。
入茶將馬車趕得很穩,沒有一丁點的顛簸。
平平和安安早就起來了。
方瑾枝昨夜一整夜都沒有睡好,她們兩個也是同樣的。兩個小姑娘對於未知有欣然嚮往,也有著說不出的恐懼。
她們兩個坐在台階上,望著剛剛升起的朝陽,誰都沒有說話。
台階周圍長著葳蕤的野薔薇,清晨的一陣清風吹動,帶來一陣淡淡的芳香。
“姐姐,”安安轉過頭來看向一旁的平平,“如果……我再也不能醒過來,那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我們的姐姐……”
平平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她低著頭,咬著嘴唇,也不說話,只任由眼淚一顆一顆落下來。
安安抬起自己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給平平擦眼淚。
“安安!”平平抓住安安的手,“我怕,我好怕!我不敢想像身邊沒有你會是什麼樣的日子……要不然……”
平平傷心欲絕的眸中逐漸升出一抹希望,“要不然,我們永遠都不分開了好不好?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再管別人的眼光、看法。我們回花莊去,回咱們姐姐給咱們準備的花莊去!”
安安笑著搖搖頭,她抬起頭來,看向庭院遠處的小月門。
平平順著安安的目光抬頭,就看見了立在小月門葳蕤糙木之後的顧希。
“姐姐,他在等你呢。”
又有眼淚從平平的眼眶中湧出來,凝成一滴又一滴的淚珠兒滾落下來,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安安歪著頭,將自己的腦袋抵在平平的腦袋上,淺淺地笑起來。
她們不僅是連體人,也是雙生子,她們有著心有靈犀的默契,兩個人之間根本用不著語言來交流,便能知道對方的心意。
安安知道平平喜歡顧希。
安安仰起頭來,望著湛藍色的天空,眼中逐漸流露出一種嚮往的神色來。
她說:“姐姐,我們是一體的呀。縱使咱們分開了,也和沒有分開一樣。你見到的風景,就是我見到的風景,你過得開心,便也是我的開心。姐姐,你可以代替我好好看清外面的世界呀。”
她甜甜地笑起來,“你還會成親嫁人,生子享福。你以後會經歷的這一切,可不僅代表了你自己,也代表了我呀……”
安安很少說話,很多時候平平和安安不用說話便心有靈犀,可以完全領會對方的意思。她們的喜好,她們的想法和態度都是不謀而合的。在無數次方瑾枝和她們說話的時候,大多數都是平平在偶爾說一句,而安安則在一旁點頭。
今天,倒是安安頭一次一股腦說這麼多話。
她的聲音還是小小的,需要仔細去聽才能夠聽清。這是兩個小姑娘自小落下的病,不能現於人前,不能被別人聽見她們的聲音,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們兩個的存在。她們從開始學說話的那一天起,就是壓低了聲音的。她們兩個甚至連喘息都需要靜悄悄的。
平平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聽著安安絮絮說了這些仿若交代遺言一樣的話,她心裡更難受了。平平一想到過了今天,身邊和她相連了這麼多年的妹妹可能就再也看不見了,她就感覺到一種濃濃的恐懼。
這種恐懼深深包裹著平平,讓她的身子一陣一陣地發抖。
安安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平平的恐懼,她奮力握緊她的手,露出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來,說:“別哭啦!我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第182章 尾聲(二)
劉明恕立在小閣樓二層的窗前挑揀著長木桌上的藥材, 半開的窗戶將院子裡兩個小姑娘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送到他耳中。
他將最後一小撮碾好的藥粉裝進木盒,輕輕搖了搖,讓裡面的幾種藥粉摻到一起, 而後放在一旁。
他在原地立了一會兒,側耳聽著院子裡兩個小姑娘的聲音。平平和安安這兩個小姑娘已經不哭了, 甚至能聽見她們的笑聲。
劉明恕有些意外——她們兩個居然還能笑出來。
他想了一會兒,轉身走向對面占據整面牆壁的架子。他踩著木梯,摸索著一個挨著一個的抽屜找藥材。
“劉先生,您要找什麼?我們幫您找!”平平和安安已經從院子裡進了小閣樓,站在屋子門口, 見劉明恕在翻找藥材,忙小跑著過去要幫忙。
“不用。”劉明恕數到第九個格子,將抽屜抽出來,取出裡面的藥材,又繼續往下一行數著格子找藥材。
劉明恕一直都是一個人做這些事情, 從來都不需要別人幫忙,仿若並沒有眼疾一般。
平平和安安便安靜地立在一旁看著他忙碌。
劉明恕將要找的幾種藥材都翻了出來,知道平平和安安還留在屋子裡,便道:“若是想幫忙,就把這些拿到院子裡重新晾曬, 再碾成粉末。”
“好!我們這就去!”平平和安安巴不得幫著劉明恕做些事情,她們兩個忙將劉明恕手中的幾種藥材接了過來,又“蹬蹬噔”跑下樓,按照劉明恕的吩咐去做。
平平和安安將這些藥糙全部碾碎以後, 朝陽逐漸高升成了暖人的烈日,她們兩個的額角也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兒。
平平望著大門口的方向,說:“姐姐快過來了吧。”
安安點點頭,“姐姐如今有孕,還總是讓她為我們操心……”
兩個小姑娘的臉上都帶了點淺淺的歉意,她們又很快地笑起來。她們說好了的,今日是她們兩個緊密相貼的最後一天,所以要一整天都開開心心的。
“去給姐姐切一些瓜果吧,一會兒姐姐到了一定覺得熱。”
“好!”
她們兩個很快鑽進廚房裡,不僅將方瑾枝平日裡愛吃的幾種瓜果切成小塊,又給她煮了降暑的綠豆粥。
綠豆粥熬好的時候,方瑾枝剛好從馬車上下來。
“你和她們兩個說說話,我去劉先生那兒問問情況。”陸無硯道。
方瑾枝點點頭。
平平和安安急忙迎上去,扶著方瑾枝回屋子裡,免得烈日烤著她。又把仔細準備的瓜果和綠豆粥放到她身前。
方瑾枝望著兩個妹妹平靜而淺淺的笑靨,就把一肚子的千言萬語給咽了下去。這是兩個妹妹的選擇,方瑾枝知道兩個妹妹已經準備好了。
唯有祝福和等待。
她端起面前小碗裡的綠豆粥,小口小口吃著,絲絲縷縷的甜意順著味蕾逐漸暈開。
“姐姐,他現在會動嗎?”安安望著方瑾枝的肚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一下,又有些畏懼地把手縮了回去。
“會呢,以前還很安分,最近經常會踢我一腳,或者是握著小拳頭給我一拳。”提到肚子裡的小傢伙,方瑾枝臉上的笑意不由變得暖暖的,她拉著安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
安安就新奇地摸了摸,雖然並沒有摸到方瑾枝肚子裡的小傢伙在動。
她抿了一下唇,心裡暗暗晃過一個念頭——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他出生。
這般想著,她眼中不由流露出了幾分遺憾的情緒。可是她很快就把這層淺淺的遺憾掩藏,笑著說:“姐姐的孩子一定很可愛很乖巧!”
方瑾枝卻笑著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我瞧著別人懷孕的時候也沒那麼被折騰,所以倒覺得肚子裡的這個小傢伙以後會是個調皮搗蛋的。”
說話間,陸無硯已經從劉明恕那裡回來了,已走到了門口。
見他來了,方瑾枝心裡不由緊張了一下。她急忙站起來,也沒用平平和安安攙扶,匆匆走向陸無硯,用目光詢問他。
“劉先生說下午開始。”陸無硯探手扶住了方瑾枝。
方瑾枝點點頭,心裡有些沉悶。
平平和安安沉默了一會兒,才甜甜地笑起來,“姐姐,今天的午膳我們親自去做,讓姐姐瞧瞧我們的手藝有沒有變好!”
“好。”方瑾枝回望著她們。
平平和安安立刻小跑著去了廚房,悉心準備午膳。
待她們兩個走了以後,方瑾枝才急忙問陸無硯:“劉先生到底怎麼說的,有沒有說過有幾分把握?”
方瑾枝抓著陸無硯的手,心中緊張。
陸無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那劉瞎子還是和當初一樣的態度,只說會盡力,其他的什麼都沒說。”
方瑾枝的眉頭不由揪了起來。
“事已至此,別擔心了。”陸無硯拍了拍方瑾枝的肩頭。
“我知道的……”方瑾枝點點頭,“可是我好擔心再也見不到安安,我甚至真的好想阻止將她們兩個分開……”
陸無硯輕聲安慰著她:“瑾枝,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自己的選擇。作為她們的家人,我們要做的事情是理解和尊重她們的決定。而不是因為擔心和不舍,用情感作為理由阻止她們的決定。”
方瑾枝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理我都知道,只是有些難過……”
“好了,別擔心。”陸無硯將方瑾枝攬在懷裡,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
這事風險自不必說,若是一個失敗,安安就會落得和顧望一樣的結果。若真是那樣,今日便是安安的最後一日。
這種知道自己的至親之人很有可能馬上死去的滋味實在是萬分煎熬。
這段時日,方瑾枝無數次想阻止這場分離,就讓兩個妹妹永遠相連也好,至少可以保她們的性命。
然而,分開是她們兩個自己的選擇。
聽了陸無硯的話,方瑾枝慢慢冷靜下來。
方瑾枝心裡很清楚兩個妹妹一旦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後悔,哪怕安安真的有一個三長兩短,她也是不悔的。
如此想著,方瑾枝的心裡倒是好受了一些。
平平和安安很用心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都是平日裡方瑾枝喜歡吃的菜餚。她們說說笑笑一起吃飯,好像只是最平常的一頓飯而已。
用過了午膳,姐妹三個人又相互依偎著說話。屋子裡一直洋溢著她們的歡笑聲,直到劉明恕出現在門口。
屋子裡的笑聲有一瞬間的凝滯。
緊接著,平平和安安有些不安地站了起來。這種不安的情緒很快就被她們兩個壓了下去,她們換上笑臉,甜甜地對方瑾枝說:“姐姐,等著我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