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雖然是被趕出去的,可是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羞惱的神色。臨出屋的時候,還規規矩矩地給尤先生行了一禮。
“表姑娘……”阿星和阿月有些茫然地望著她,兩個人想要勸,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雖然方瑾枝一臉平靜,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端莊笑意。可是畢竟是上學堂的第一天就被趕了出去,她心裡怎麼可能好受?再說了,這對方瑾枝的名聲也不是什麼好事,府里的人指不定要指指點點。
幾位姑娘在屋子裡上課,而她們貼身伺候的丫鬟們就守在外面候著。是以,這些各房姑娘們的丫鬟們都將屋子裡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瑾枝將懷裡的小書箱遞給阿星,她轉身朝著垂鞘院而去。路上遇見一些溫國公府里的僕人對她行禮,她都微笑著點點頭。
直到到了垂鞘院。
一進了垂鞘院的院門,方瑾枝小跑起來,她一股腦小跑著鑽進堂屋、又鑽進陸無硯的寢屋,都找不見陸無硯。還是入烹從廚房裡走出來,告訴她陸無硯難得今天起得早,在閣樓頂層呢。
方瑾枝點點頭,踩著木樓梯,“蹭蹭蹭”地跑上頂樓。
頂樓的門一推開,入眼就是大片白色的鴿子。
陸無硯正坐在一把交椅里,扎著手中一個風箏。見方瑾枝跑過來,陸無硯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三哥哥!”方瑾枝穿過白鴿,小跑到陸無硯身前,“吶,你一手教出來的學生遭到嫌棄,被尤先生從學堂里趕出來了!”
陸無硯滯了滯,眸光之中有半瞬的思索。他轉瞬又笑開,然後將手裡的一把小剪子遞給方瑾枝,說:“正好,咱們來做風箏。”
第51章 奪回
第二日, 尤先生沒有來溫國公府。聽說前一日回家的路上,他所乘坐的馬車出了事故,馬兒受了驚, 將他的腰摔壞了。本來就一大把年紀,這下直接辭去了溫國公府里教書的差事, 回家安心養著了。
方瑾枝驚訝地把這事兒告訴陸無硯。陸無硯輕笑:“那個仕途不得志的老東西,讓他教書也是誤人子弟。”
方瑾枝歪著頭,古怪地打量著陸無硯。
陸無硯大筆一揮,又為溫國公府里的學堂請來了一位新的教書先生。新來的孫先生,雖然就快到花甲之年, 可是大概因為脾氣很好,又總是愛笑的緣故,竟是瞧上去分外年輕。
他教書的時候很和氣,手裡也沒有尤先生不離手的尺子,陸家的姑娘們都很喜歡他, 除了方瑾枝。
方瑾枝一天都悶悶不樂。等到傍晚下學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快要變天的緣故,天色十分陰沉,似隨時都能天黑一樣。方瑾枝和幾個表姐妹一起走出學堂。學堂前面的院門口站了幾個陸家的少爺們。
陸無砌和陸子均在等四姑娘陸佳蒲和六姑娘陸佳茵,陸無碩和陸子境在等七姑娘陸佳藝, 陸子壇和陸子坎在等三姑娘陸佳蓮和五姑娘陸佳萱。
都在等著自家親妹妹一同回去呢。
姐妹們道了別,分道揚鑣,跟著自己的兄長回各房。
方瑾枝站在院門口,突然覺得有點孤單。她以前也有哥哥的, 以前每到傍晚的時候,她哪怕從前院走到後院,她的哥哥都不放心地跟著她、護著她。
“走,我送你回去。”陸子域突然走過來。
方瑾枝愣了一下,才規規矩矩地說:“謝謝八表哥,不用呢。”
“天馬上就要黑了,一會兒你要害怕了!”陸子域堅持。
“有丫鬟跟著我呢,我不怕。”方瑾枝說著,轉過頭來看了一下身後的阿星和阿月。
陸子域急了。
他撓了撓頭,說:“你就讓我送你嘛!”
方瑾枝蹙著眉,心裡有些疑惑。為什麼呢?八表哥為什麼突然提出要送她回去呢?之前八表哥可並沒有表現出對她格外關照的意思來。
方瑾枝朝著前方望了一眼,看著幾位表姐妹走遠的身影,她突然想明白了。陸家的姑娘們都被自己的兄長接走了,只有方瑾枝孤零零的。陸子域這是可憐她?恐怕也不是……
陸子域沒有親妹妹。
想明白了陸子域突然提出要送她回去的緣由,方瑾枝微笑著甜甜地說:“好,謝謝八表哥。”
府上二爺成婚最早,一共兩兒一女,長子早已成婚,長女也是府里的大姑娘,去年秋天就出嫁了。剩下的陸子域就顯得格外孤單。尤其是聽著堂兄弟們時常說著自家妹子的事兒,他羨慕不已!
眼瞅著方瑾枝的小院就在眼前,陸子域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說:“以後再遇到天不好,你就喊我!”
“好!”方瑾枝乖巧地答應。
等到陸子域走了,方瑾枝彎起來的嘴角卻耷拉下來。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三哥哥告訴她以後都不許晚上出門。而且這個時辰,大舅舅一定又擺了一地的軍事圖給三哥哥講解。方瑾枝跺了跺腳,不甘心地回了屋。
“表姑娘,”入茶站起來,“今日還要繼續練習點茶嗎?”
“練!”方瑾枝重重點頭。
花朝節可要近了呢!
花朝節,是溫國公府里的姑娘們向長輩們展示才華的好機會。攀比之心人人有之,更何況博一個“多才多藝”的名頭,對於將來的婚事也是大有益處。
府里的幾位姑娘們打算拿出來比試的才藝可多了,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將身上學會的十八般武藝盡數展現出來。相比於她們,方瑾枝則要遜色多了,她只準備了一件才藝——點茶。
點茶這件事兒,比的是技藝,比的也是藝術。
那點茶的手藝算八成,還有兩成要算點茶之人行動之間施展出來的美感。——這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太難了。
練就一手好的點茶本事需要很多心血。身為貴族,府中的長輩們品過太多的茶,觀過太多的鬥茶。陸家的這群半大的姑娘們自然也都要上一門專業的茶藝課程,可是她們年紀太小,身量都沒長開,那點茶的手藝都沒學到手,更別說給人以美感。所以,陸家的這群姑娘們根本不敢拿出來賣弄。
茶,在大遼是雅事。
外麵茶肆林立,官老爺們議事時喜歡美人再側,點沖一盞辱白的茶。那公事也變成了雅事。更不說那些藝子、花魁每隔一段時日就要舉行鬥茶。後院的夫人、姑娘們也喜歡點茶。她們自小接受茶藝薰陶,時不時也要在家中或小圈子裡比上一比。
茶藝,是分離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烹、繡、花之外的雅事。
其他的才藝,即使稚嫩,也不過是博得長輩們一笑,夸一句“有進步”、“孺子可教”。而茶藝,卻因為其更高一格的“雅”,在沒有將本事練到家的時候,極少有人拿出來賣弄。
免得惹人笑話。
陸家的大姑娘陸佳英倒是有一年在花朝節上露了一手。她身為陸家這一代的嫡長女,虔誠拜了師,鑽研五載,才敢在花朝節上表演點茶的手藝。
也不過,得了一個“尚可”的評價。
是以,當大家發現方瑾枝居然準備了茶藝時,都免不得驚上一驚。且不說別的,就方瑾枝那小胳膊,她拿得動水壺嗎?
“這孩子是誰來著?”溫國公本來就對這些小姑娘家的表演沒什麼興趣,忽見方瑾枝站在長案前竟是要表演茶藝。他倒是拿出了幾分興致。
老太太嗔他一眼,“你又忘了!她是三房的外孫女!”
溫國公恍然大悟,笑著說:“是她啊,也不比那桌案高多少。”
老太太沒接話,她知道溫國公的恍然大悟是裝出來的。等下回再見到方瑾枝,肯定還是不認識!
“居然是點茶,”三老爺頗為感慨地說,“阿蓉就喜歡點茶,那一手好的點茶手藝,陸家挑不出來第二個。”
三太太不愛聽三老爺提起那個處處比她生的嫡女都出彩的庶女!她勉強笑了一下,附和說:“可是這孩子有點太小了。”
三老爺也不由皺了眉。
入茶領著米寶兒和鹽寶兒,把點茶所需的器具一一擺上來。那擺在桌案上琳琅滿目的器具竟是有些古怪,仔細瞧看了才發現原來是比尋常的茶器小了一些。
“嘖,聽說是專門找瓷玉軒專門打造的,咱們府上這位表姑娘可真有心!”剛剛表演了琵琶曲的陸佳茵看了一眼懶洋洋坐在溫國公身邊的陸無硯,有些陰陽怪氣地說。
她說完了以後才發現陸佳蒲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替方瑾枝說話。她有些詫異地側首望著身側的陸佳蒲。陸佳蒲皺著眉,目光落在桌案前正在擺放茶器的兩個丫鬟身上。
“姐?”陸佳茵扯了一下陸佳蒲的袖子。
陸佳蒲不由說:“你覺不覺得表妹身邊的那兩個丫鬟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有嗎?”陸佳茵皺皺眉,“誰要關注兩個低賤的丫鬟啊!”
陸佳蒲向來是個心細的,她隱隱覺得方瑾枝身邊的那兩個丫鬟身上起了很大的變化。瞧著那兩個丫鬟行動間舉止得體,哪裡還像剛來溫國公府時的毛丫頭?
五姑娘陸佳萱微笑著站出來,“點茶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成的。不如佳萱彈一曲《點絳唇》,也好伴個音。”
她又微笑著轉過頭去問方瑾枝:“表妹說好不好?”
“當然再好不過了!”方瑾枝甜甜應著。
陸佳萱雖然只有九歲,可是已經顯露出過人的容貌來,又是個溫柔得體的。她穿著一身妃色的襦裝坐在一旁,十指輕捻慢捻間,自成一道風景。
陸佳茵翻了個白眼,嗤笑著說:“方瑾枝這個傻的還謝她!她只能穿素色,五姐倒是穿了一身亮麗的妃色在一旁搶風頭!”
陸佳蒲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親妹妹,想勸,又把話咽了回去。
是,陸佳萱是在搶風頭。可是搶的並不是方瑾枝的風頭。點茶時,有音律為伴本就是添彩之舉。更何況陸佳萱彈奏的這首曲子平緩柔和。
陸佳萱搶的是剛剛表演了琵琶曲的陸佳茵的風頭。
方瑾枝看了一眼遠處的陸無硯,才低下頭捶打包在絹紙里剛剛烘焙過的團茶。然後將捶碎的團茶放在茶碾里,仔細研碾成細末。
她接過入茶遞過來的羅,輕輕篩濾細粉。碎小的細末浮起來,在她黑色的眉上覆了一層。她渾然不覺,只用一雙小胳膊不停晃動手裡的羅,生怕留下粗的茶屑。
米寶兒將加熱過的茶盞遞給方瑾枝,讓方瑾枝將篩濾過的茶末置於茶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