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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的斗笠下的臉龐一晃而過,他很快轉過頭去,方瑾枝只隱約看見在他的臉上有一道豎著的刀疤。
不過方瑾枝很快就收起了心神,沒有再多想這個車夫,而是擔心起眼前的情形來。
怎麼辦?
他們這邊的人馬這麼少,根本就不是荊召的對手!
方瑾枝望著前方馬背上的方今歌,心裡開始猶豫,她是不是應該主動出去?只有這樣才能不連累方今歌……
“二哥……”方瑾枝忍不住出聲叫住方今歌。
方今歌連頭都沒回:“別煩我!”
方瑾枝一怔,心裡的難受稍微緩解了一些,她也冷靜了下來。如今的情況,就算她主動站出去,荊召也絕對不會放過方今歌、顧希這些人的。
方今歌著實是有些煩躁,他回頭看了方瑾枝一眼,嘟囔:“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居然得和你一塊死。得得得,黃泉路上,你別再纏著我了!討債鬼……”
他又給車夫使了個眼色,才轉過頭來,他慢慢抽出腰間的刀朝著荊召“嗤”了一聲:“少廢話,看小爺的刀!”
他打馬而上,朝著荊召衝過去,顧希帶著其他人全部衝上去,儘是不要命的架勢。
也就是在方今歌衝上去的瞬間,馬車夫猛地抓住方瑾枝的胳膊,把她帶上馬,護在懷裡,朝著方今歌殺出的豁口衝出去。
方瑾枝回頭望去,方今歌的身影逐漸掩在密密麻麻的荊兵之中。那麼多的荊兵,可是他毫無懼意,甚至臉上帶著縱歡的肆意大笑。
“二哥……”方瑾枝眼裡的淚珠兒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只要他能堅持半個時辰,援兵就到了。”車夫的聲音猛地衝進方瑾枝的耳中。
方瑾枝怔了怔,才仰起頭看向車夫。
天亮了,她能夠看清他的臉了。在他的一邊臉頰上,有一道豎著的刀疤,從左眼眼角一直向下,直到嘴角。
方瑾枝閉了一下眼睛,讓蓄在眼中的淚珠兒滾落下來。
“十一表哥……”
陸無磯緊緊抿著唇,他沉默著握緊馬韁,朝著前方衝去。穿過一片樹林,陸無磯摁住方瑾枝的頭,將她的頭壓下去,他彎下腰,將方瑾枝護在身下,穿過橫著伸出的枯枝。
當穿過這一片樹林,陸無磯直起身子的時候,風帶來方瑾枝低低的話語:“對不起……”
她欠他一個道歉,欠了很多年。
陸無磯握著馬韁的手僵了一下,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終於開口:“翻過前面的那座雪山,你就能見到陸無硯了。”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陸無磯自嘲地笑了一下,“當年真幼稚。”
他將馬韁硬塞進方瑾枝的手裡,翻身下馬。
“抓緊了!”他在馬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馬兒吃痛,帶著方瑾枝朝著前方狂奔而去。
“陸無磯!”風帶來方瑾枝充滿哭腔的呼喚。
陸無磯扯動嘴角,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方瑾枝不會騎馬。
她伏在馬背上,死死抓著馬韁,任由穿過的樹枝划過她的衣袖,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一定可以沒事的,所有人都會沒事,所有人都會沒事的……”方瑾枝緊緊咬著嘴唇,直到嘴裡一片腥甜。
馬兒奔跑的速度逐漸慢下來,方瑾枝茫然地抬頭,眼前是延綿不斷的雪山。
積雪太厚了,馬兒帶著方瑾枝又走了一段,十分疲憊,不肯再走了。
方瑾枝從馬背上下來,雪山上的積雪很厚,有的地方沒過腳踝,還有的地方甚至沒過了膝蓋。
方瑾枝牽著馬,朝著山頂走去,她記得陸無磯的話——“翻過前面的那座雪山,你就能見到陸無硯了。”
“無硯……”
無論是腹中的疼痛,還是胳膊上的傷口,亦或是全身上下的疲憊,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方瑾枝咬著嘴唇,深一腳淺一腳奮力往前走。
她走啊走,走到下午的時候,還沒有登上山頂,反而聽到了馬蹄聲。她以為是方今歌和陸無磯追上來了,她欣喜地回過頭去,臉上的欣喜便僵在了那裡。
梁一灃。
不僅是梁一灃,還有另外幾個荊國的將軍,以及楚行仄。在他們身後,還有幾十個士兵,想來是雪路難行,還有很多士兵來不及追來。
方瑾枝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生出一種泄氣的情緒。
梁一灃身上有傷,顯然是經歷了一番激戰。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夫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聯繫救兵逃跑!本將軍倒是不知道夫人是什麼時候聯繫到那群人的!掘皇陵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指使那個方今歌做的!”
梁一灃以為方今歌那一隊人馬是和方瑾枝商量好了的,方瑾枝也懶得跟他解釋。
梁一灃從馬背上跳下去,衝到方瑾枝面前一個巴掌打在方瑾枝的臉上。
方瑾枝躲避不過,整個人跌倒在雪地里。她第一時間下意識地護住肚子,盡最大的能力保護住肚子裡的孩子。
梁一灃是真的氣炸了,是在他押送方瑾枝的路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荊國皇帝已經降了他的軍職!
“孩子?你很想護住你的孩子?老子偏讓你為你的逃跑付出代價!”梁一灃紅了眼,抬腳朝方瑾枝的肚子踹過去。
方瑾枝整個人蜷縮著,用力護住自己的肚子。
然而梁一灃的動作停了下來,梁一灃憤怒地轉身,瞪著楚行仄:“姓楚的,你想幹什麼!”
楚行仄深吸了一口氣,他一手抓著梁一灃的肩膀,另外一隻手垂在身側握成了拳。他握成了拳的手鬆開,再握緊,再鬆開……
他猛地抬手朝著梁一灃的臉打下去。
用盡全力的一巴掌打下去,梁一灃整個人懵了一下。
“媽的!老子忍你們這群荊國狗很久了,真他媽夠了!”
“楚行仄你不想活命了!”梁一灃一拳朝著楚行仄揮過去,楚行仄被打翻在地,他倒下的時候直接拉著梁一灃,兩個人滾打在雪地里,你一拳我一腳。
“楚行仄!你瘋了!你忘了你要藉助我大荊的幫助奪位!”梁一灃一拳打在楚行仄的胸口。
楚行仄一個翻身,將梁一灃壓在身下。
他罵了一句娘,拳頭朝著梁一灃的臉上劈頭蓋臉而下:“老子打死你們這群荊國狗,再憑真本事造反!”
楚姓一族自小習武,楚行仄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身武藝。梁一灃這種東西,幾拳就能轟死。只是他如今年紀大了,又一身的傷,才只能像個無賴一樣和他滾打在一起。
方瑾枝坐起來,也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了,她望著滾打在雪地里的楚行仄,心裡只有一種情緒——擔心。
方瑾枝原本以為跟上來的那些士兵都是梁一灃的人,卻沒有想到有一半是楚行仄的人。在楚行仄和梁一灃打架的時候,兩方屬下也很快廝殺起來。
楚行仄和梁一灃滾打到方瑾枝腳邊,梁一灃掐著楚行仄的脖子,怒吼:“老子殺了你這個遼國狗!”
楚行仄幾次想要將他掀翻,卻沒能成功。他被梁一灃掐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一道身影閃過,梁一灃立刻尖聲大叫起來,立刻鬆開了掐著楚行仄脖子的手。
方瑾枝爬過去,握緊手中的髮簪一下又一下地扎進他的後背。
楚行仄看了方瑾枝一眼,罵了一句:“殺人都不會,這野孩子真蠢!”
他奪了方瑾枝手中的髮簪,朝著梁一灃的咽喉猛地刺去。鮮血一下子噴出來,濺了楚行仄一臉。
楚行仄立刻閉上眼睛,免得血噴濺到他的眼睛裡。他連臉上的鮮血都來不及擦,抓起方瑾枝,朝著雪山頂,一瘸一拐地跑去。
方瑾枝看了一眼他腿上的傷口,默默跟上去。
萬里皚雪,一片蒼茫,吹到臉上的風也是伴著雪粒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方瑾枝再也聽不見後面的廝殺聲了,好像整個白色的天地間,只有她和楚行仄兩人。
快要走到雪山頂了。
前方有一棵已經枯死的樹,孤零零地立在那裡。
“你這野孩子走路慢吞吞的,老子不管你了,自己走吧!”楚行仄甩開方瑾枝的手,罵罵咧咧地朝著那棵枯樹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他終於走到了樹下,楚行仄倚著枯樹幹坐下來,他抱著胳膊闔著眼,甚至打了個哈欠。
他走不動了。
方瑾枝看了他一眼,轉身朝著前方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股腦走了很久,又突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方瑾枝轉過身去,望向遠處那棵孤零零的枯樹。楚行仄的身形顯得那么小,在他的身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方瑾枝抬手,使勁兒擦去臉上的淚,又一步步折返回去。
楚行仄費力撩開沉重的眼皮,看著站在他身前氣喘吁吁的方瑾枝。
“老東西,你救我一次,那我也救你一次,從此兩不相欠!”方瑾枝將楚行仄拉起來,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扶著他朝著前方行去。
楚行仄瞪大了眼:“沒教養的野孩子!叫誰老東西呢!”
方瑾枝“哼”了一聲:“我才不是野孩子!”
楚行仄比她更大聲地“哼”了一聲:“爹娘都不要的私生女就是野孩子!”
方瑾枝一氣,直接把他扔到雪地上,怒道:“那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毫無良知的老東西!叫你一聲老東西都是客氣了!”
楚行仄也不起來,躺在雪地上咆哮:“老子在逃命!身後跟著黑壓壓的追兵!滿門抄斬的罪!你哥你姐你七大姑八大姨全死了!你剛出生第一天老子怎麼養你!我又擠不出來奶水餵你!誰都想要老子的人頭換銀票換官爵!能把你給誰!”
“藉口!全都是藉口!如果是你別的女兒,你才不會丟下不管!”方瑾枝也朝他吼了回去!
楚行仄不吭聲了。他看了方瑾枝一眼,氣勢熄了下去。楚行仄也不知道當時若是楚月兮,他會不會丟下不管。
他手握兵權權勢滔天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給他塞女人。他是不會允許那些外面的女人留下子嗣的。偏偏沈文嫻是個意外,她若小產恐怕就得喪命,而楚行仄又得留下她的性命。
“對,你說的都對。就是藉口,老子就不想要你這個野孩子!”楚行仄大大咧咧躺在雪地上,“滾滾滾!給老子滾!”